中午下班后,筱萊和凌美緹準備去飯堂吃飯,經過樓下保安亭的時候,又發現保安亭里空空如也,這已經是她們第二次沒有看到劉叔了。不過凌美緹這回倒不覺得奇怪了,可筱萊卻生疑了。她拉住了走在前面的凌美緹,問道:“你不是和我說過,說你來這里上班后就沒發現劉叔缺勤過嗎?除了上一次,可是現在他又不在崗位上了。”
凌美緹驚訝的笑道:“你不會吧,他也是人,是人就有三急,再說了,也許他請假了呢。”
“哦。”見凌美緹如是說,筱萊只好低低的應了一聲。
接著凌美緹似乎才想到了什么,便瞇著眼睛偏著頭問道:“筱萊,我發現你現在有點神經兮兮的,是不是因為年會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的緣故啊?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
筱萊茫然的抬頭“啊”了一聲,然后又眨了眨眼睛道:“有嗎?”
凌美緹非常確定地點了點頭,嘟嘴道:“嗯,都變得草木皆兵了。”
筱萊又看了她一眼,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其實自己又何嘗沒有發覺自己的變化呢,自從來到了這家醫院后,她就在不知不覺中被莫名其妙的改變了,不管是身體還是靈魂,都在改變,不再像以前的自己了。她把目光投向遠方,不再作聲。
確實如凌美緹猜測的那樣,劉叔今天請假了,他的家在這座城市的郊外,平常他都住在保安室里,難得回一次家,可今天他卻請假回家去了。
往郊區的方向,馬路上急馳而過的車輛在車窗外一閃而過,劉叔坐在一輛開往郊外的公共汽車上,看著窗外匆匆而過的風景,馬路兩旁偶爾會出現簡陋的公共汽車站臺,還有高高樹立在田野間的戶外廣告,其中就有自己工作的那家醫院的巨幅廣告。一路的風景都顯得單調,他在椅子上正襟危坐,雙手放在膝蓋上,雖然因為年齡大的緣故背已經不再挺拔,但氣勢看起來還是像一名軍人。
他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回過家了,封閉的汽車里空氣變得沉悶,他把外套脫掉后看著窗外穿著冬衣的人們,車內和車外仿佛是兩個世界。
郊外的氣溫會比城市中心的低,而且空氣質量也相對要好,在經過近兩個小時的路程后,汽車在路邊一處候車亭里停了下來。劉叔下了汽車,車子在身后緩緩開走,他望著眼前的那片房屋,那是一棟棟幾屋樓高的平房,和城市中心的高樓大廈比起來,這里簡直不值一提。
他往前走了幾步,那里是一條通往平房的必經之路,路是由小道穿過菜地延伸至平房的,小道由水泥鋪設而成,旁邊是菜農的土地,地已經被翻了過來,換上了冬季的菜種。這些蔬菜,都是運往城市中心的保障。
走了幾分鐘后,劉叔便進入到房屋之間的巷道。頭頂是數不清的雜亂糾纏在一起的電線,還有一些從樓頂扔下來的垃圾,被掛在電線上,袋子已經褪色,看樣子那些垃圾已經在電線上度過了不少時日。兩旁的建筑物一樓是一些小商店,或許當下是正中午,商店里門可羅雀,或只有店主躺在躺椅上一副懶洋洋的狀態。偶爾有人投來目光,打量著這位不常居住在這里的人,不過劉叔沒有在意這些,而是微微低頭繼續向前穿行著。
穿過彎彎曲曲的巷道后,他在一棟和其它房屋一樣舊的樓層前停下,從口袋里掏出了感應門的鑰匙,徑直上了七樓。
在七樓的一間房間門前,他正要開門,沒想到門就在那一刻開了。
“你到了。”開門的是一個即將步入老年的中年女人,她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和此刻的劉叔一樣,劉叔應了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嗯。”門被關上后,劉叔先是放下手中的袋子,然后就進了浴室,不一會兒,浴室里就傳來嘩嘩的流水聲。當劉叔再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已經裹上了浴巾。如果不看他的臉,真不敢相信那是一副已經有著八十幾年的身體。
客廳里的光線明顯比房間里的明亮,這是一套一房一廳一廚一衛格局的房子,房間和客廳都不算寬敞,室內的陳設也顯得簡陋,客廳里除了一張桌子和幾張凳子外,再無其它家具。因為地段處于一線城市的郊區,所以即使是這樣的平房,價格仍然高得驚人,劉叔工作了這么多年后才得以買下這套屬于自己的房子。
女人已經坐在房間里的床上……
女人和劉叔有夫妻之實,但沒有夫妻之名,之所以會在茫茫人海中走到一起,是因為兩個孤獨游行在這個世界上的靈魂相匯到一起罷了。女人也從未向劉叔提過名分一事,那時候的她,饑腸轆轆,落魄到游蕩在街頭,若不是劉叔收留她,并在飯堂為其找到一份工作,恐怕現在的她早已經餓死街頭了。
“你說的那個女子我查過了。”女人坐在床上,整理著自己身上的衣服,語氣很平緩的說道。
劉叔的眉毛動了一下,他從柜子里拿出衣服的手在空中停了一會兒,然后才把衣服穿上,他沒有急著說話。
女人繼續說道:“是個奇怪的女子,從她的眼睛里仿佛可以看到未來。”
劉叔心里早有準備,此行回家,就是為了這事。他轉身看著女人,長滿皺紋的臉上沒有笑容。女人把窗簾拉開了,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照亮了這間并沒有高檔裝修過的房間,但是房間里被收拾得很干凈,是女人收拾的。
劉叔走出了房間,坐在客廳里,從自己帶回來的袋子里拿出了兩份盒飯,“先吃飯吧!”他沉穩的語氣傳到了房間里。
女人出來后就坐在劉叔的對面,看著眼前的那只盒飯,道歉道:“對不起,我請了一上午的假,坐車過來剛到沒多久你就回來了,都沒能給你做飯。”
“沒關系。”劉叔沒看她,已經開始吃起了那份盒飯。
女人不再說話,打開那份屬于自己的盒飯默默的吃了起來。吃到一半的時候,劉叔才開始說話:“我讓你幫忙查的事情……你以后最好還是離她遠一點。”他欲言又止,最后還是關心著對面而坐的女人的安危。
“有那么可怕嗎?”女人狐疑著問道,嘴巴里嚼飯的速度已經減慢,“我在飯堂的時候看到她,只覺得她身上有一種神秘的力量,眼睛里像是能看到未來,除此之外,也并沒有你說得那么可怕吧!”女人的眼睛一直觀察著劉叔的情緒,想在第一時間捕捉著到他的反應。要知道,她和劉叔聚少離多,若非有事,二人平常極少聯系。女人工作的地方提供住宿,所以她也不常回此地。
劉叔沉下了臉,嚴肅的表情讓女人開始變得唯唯諾諾起來,她知道自己話多了,“我……我會注意的。”
劉叔抬眼看了一下眼前的女人,看著女人委屈的樣子,他于心不忍道:“以后遠離她就是了。”
女人點了點頭。吃完飯后,女人就把自己離開飯堂后去查到的那些成果都擺到了劉叔的面前,“我能查到的只有這么多了。”她把一疊資料交到了劉叔的手里。
劉叔接過那一疊資料迅速的提起了精神,手已經開始翻看起來。
女人在一邊開始解說自己辛苦了這么幾個月以來的成果:“她叫筱萊,家住在郊區,小時候是被孤兒院收留的,據說當時是一個雨天,孤兒院的院長晚上尋院的時候發現了被丟棄在門口的一個籃子,當她走過去后發現那嬰兒已經奄奄一息,院長沒有想太多就把孩子抱回孤兒院了,得救之后的筱萊就一直生活在孤兒院里,直到十九歲才離開孤兒院。參加工作后基本上居無定所,很少再回孤兒院。后來在郊區租了房子,便一直住在那里,由于性格較內向,她也沒有和太多的人有來往,直到三個多月前,來到了這家醫院工作。”
“沒有任何可以證明她身份的東西?”劉叔認真的看著那疊資料,里面還有女人拍下的孤兒院和筱萊曾經租住過的地方的照片。
女人搖了搖頭,“院長不久前去世了,她是唯一對筱萊了解的人。幸虧我早了一步找到她,不然這些資料都不可能到你的手里。”女人看起來有些得意,覺得自己并沒有把事情辦砸,這也算是在報答劉叔對她的恩情了。接著她又說道:“院長說發現嬰兒的時候,在嬰兒的籃子里除了普通的衣物外,并沒有留下字條、手飾或者任何可以證明筱萊身份的東西。”
劉叔陷入了一陣沉思中,“這就難辦了”,他的腦海里這樣想著。
“你說她真的會是不祥之人嗎?可是據院長說,筱萊的成長一直和普通孩子沒有什么區別。”說到這里時,女人想起了什么,馬上瞪大了雙眼,這時劉叔也恰巧看到了筱萊小時候的照片。女人擊掌道:“對了,院長說筱萊的身體雖然看起來病懨懨的,但從未生過病,而且十八歲之后面容就有了很大的改變。”
“就是這個?”劉叔把手里的照片抬了起來,對著女人問道。
女人猛然的點頭,“對,這是筱萊十八歲之前的照片。”
經歷過人間冷暖和滄桑的劉叔此刻忽然覺得頭皮發麻,看著照片里的那個嬌柔貌美的女孩,再和現在腦海里的筱萊的相貌相比,前后簡直判若兩人,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相片上的那個人想象成是筱萊。
“可是這也不能說明什么問題吧?”女人嘟囔道,“不是說‘女大十八變’嗎?她現在變成這個樣子,應該也不是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吧?”女人瞬間回想起了在飯堂餐具回收窗口看到的筱萊的樣子。
女人的話沒有讓劉叔分心,他的眼睛直直的盯著手里的那張照片看得入神,眉頭卻一直緊鎖著,許多個“為什么”在他的腦海里打轉,越是想不透徹臉上的神色便越發的凝重,這讓他那張蒼老的臉變得更加神秘。女人不知道此刻的劉叔正在想些什么,她站在一旁保持著沉默,不敢打攪了劉叔的思緒,但她心里只覺得劉叔讓她去查的這個女子雖然讓人感到神秘,可也沒有到讓人如此緊張的地步,劉叔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
客廳里一陣寂靜,二人都沒有說話,女人只是靜靜地坐了下去,看著對面站著的劉叔,劉叔全神貫注翻看資料的樣子,像是一個老刑警在對著過去的不解極力的尋找著真相。
女人雖然不明白劉叔為何對那名叫筱萊的女子的身份如此執著,可她從來也沒有懷疑過劉叔的話,既然劉叔說要查筱萊的信息,她也就照做了,至于劉叔說這名女子是如何不祥等一事,女人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她認為,也許劉叔是孤獨太久了,而且年事已高,所以才會做一些平常人無法理解的事情。
“她有沒有發生過意外?”劉叔突然問道。
女人茫然的抬眼,思緒被打斷,“啊?”怔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意外?沒聽院長說過。”
“我的意思是,比如她發生過車禍或者火災一類的事故,毀容了,必須做整容手術這樣的事情。”劉叔不肯就此放棄,即使聽到了女人的答案,可他還是進一步提醒著女人,想再得到些能讓自己意外的答案來。
女人認真的想了一遍后又搖了搖頭,“沒有,除了剛才說的她的面容和身體較特殊外,院長并沒有說筱萊成長的過程中遇到過意外。”
劉叔的臉上出現一抹失望的神色,可是面對女人的答案,他也無法再深究出什么來,接著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市中心的某個坐標上,吃完午飯后離開了飯堂的筱萊正思索著今天為什么沒有在餐具回收窗口看到那個眼神怪異的阿姨時,凌美緹就拉著她到了路旁的便利店。“想吃什么,我請客!”她大方的說道。
筱萊看著她,一陣不解,但很快就想出了答案,“你那天相親的那個男孩,看上你了?”筱萊直言不諱道。
凌美緹害羞地用手遮住了臉,扭動著身子嬌嗔道:“別說得這么直白嘛!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他……”筱萊正想說那男孩年紀太小,估計和你修不成正果,可是看到凌美緹正沉浸在愛情的甜蜜中自我陶醉著,她也就把到了喉嚨里的話又咽了回去。
“快點,想吃什么?”凌美緹把蓋在臉上的雙手放下后就催促道。
進了便利店后,筱萊看著貨架上五花八門的商品卻搖頭拒絕道:“你還是買自己想吃的東西吧!”
凌美緹從冰箱里給自己拿了一瓶酸奶,扭頭看著筱萊又問道:“真的不要?”
筱萊肯定的再次搖頭。
凌美緹付款后二人在回醫院的路上慢悠悠的走著,筱萊望著不遠處的醫院,它在這座城市中顯得有些渺小,被周圍的高樓大廈搶去了光華,但人們卻不得不在生病后來此地,哪怕它再不起眼。筱萊慶幸著自己從來沒有生過病,哪怕是在很久以前。
凌美緹啜著手里的那瓶酸奶,連眼睛似乎都在笑,筱萊瞥了她一眼后不禁感嘆道:“這樣的一位小男孩就把你俘虜了。”
凌美緹不以為然道:“這叫愛情,你不懂。”
筱萊苦笑道:“我確實不懂。”
“所以啊,你也趕緊找個男人就嫁了吧,不然,以后萬一嫉妒我怎么辦?”她側身看著筱萊,戲謔道,不料此刻腳下有一只不知道是誰丟棄的空瓶子,她的腳正好踩偏,眼看就要倒下去時,筱萊迅速的伸出手,在那幾萬分之一秒的時間里把凌美緹的胳膊緊緊的拽住了。
凌美緹被拽回來后,差些被嘴里的酸奶嗆到,她拍了拍胸脯,一臉驚訝的看著筱萊,“天吶,你真的是練家子嗎?”她一邊說一邊開始在筱萊的身邊環繞著走,眼睛上下打量著筱萊的身體。
筱萊選擇沉默,因為她也沒有辦法回答凌美緹的問題。
到了醫院門口時,筱萊又注意了一下保安亭,還是沒有看到劉叔,或許,他真的請假了吧。與此同時,她又想起剛才在飯堂時遇到的情況,那個阿姨也請假了嗎?這會不會是一種巧合?應該就是一種巧合吧,筱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得如此多疑,這樣的她連自己都感到不喜歡。她狠狠的閉了一眼,再睜開眼睛時大腦已經發出指令:別再多想了。
進了電梯后,凌美緹喝完了最后一口酸奶,滿足道:“人生最大的樂趣也就是有朋友相伴,”說著她的手就拍在了筱萊的手臂上,再看向手中的那只空酸奶瓶,“有一個好胃和……”剩下的話她沒有說完,可是臉上那嬌羞的表情已經表明要說的那些話了。
筱萊卻有一種感覺,凌美緹的那個異性朋友不可能和她走到最后,他只是凌美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但這種感覺筱萊不敢向凌美緹講,一個字都不敢提,最讓她感到疑惑的是,她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像是能預見別人的未來一樣。越想就越覺得心中不安,筱萊不認為這種感覺是神奇的,相反,她覺得心中忐忑,因為未知,所以感到非常害怕。
“這個周末我要和他約會,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好好打扮自己一番?”出了電梯后,凌美緹就問著筱萊。
筱萊只是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嗯。”
“那今天下班后你是不是應該陪我去逛街呢?”凌美緹早已經給筱萊下好套,不容她拒絕。
筱萊又應了一聲:“嗯。”
凌美緹興奮的在胸前拍起手掌,“太好了。”她興奮的說道,縱然還沒有去逛街,她已經想象出了那時候的心情。就像已經和那個男孩坐在了約會的地點,二人正甜言蜜語的交談,而她為了他,精心妝扮一番的心思也受到了他的贊美……
“真的有這么開心嗎?”筱萊佯裝悠然的問道。
凌美緹不假思索道:“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筱萊收起了好奇心,看著凌美緹一副雀躍的模樣,自己的心中卻暗暗嘆氣。
回到辦公室里,才發現那里已經熱鬧成了一片,好幾個愛八卦的同事圍在唐月青的身邊,正在贊美她脖子上戴著的那條耀眼的鉆石項鏈,這群人阿諛奉承的本事讓筱萊大開眼界。唐月青在圍繞于自己身邊的那群人的七嘴八舌中笑得合不攏嘴。凌美緹瞟了她一眼后視而不見地繞過了人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筱萊也是如此,但又覺得眼前的這一幕實在是可笑。
那群同事正在軟磨硬泡不依不饒地問著唐月青關于那條鉆石項鏈的來歷,“是不是鉆石王老五送的?”其中人一說道,她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對這方面追根究底的專家,見唐月青笑而不語,她又拉攏著眾人對唐月青繼續不依不饒,最后唐月青只能給出答案:“就是異性送的禮物,想那么多干什么?”
“哎呀,那也說說到底是誰嘛,我們認不認識嘛!”
“我求你們饒過我吧,好不好,下班后請你們吃飯,行了吧!”唐月青雙手合十伸過頭頂裝模作樣的求饒道。
筱萊忍不住嗤笑了一聲,這幾天唐月青都把項鏈戴在脖子上,要不是因為趕著要準備年會的事情,估計眼前的這一幕早就該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