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內,兩個丫鬟手腳麻利的給侯爺梳了個四方髻,頭上戴一頂金色束發冠笄,原本是給蘇康準備的喜服此刻也穿在蘇鈞的身上。
這是蘇鈞第一次讓女人給自己穿衣服,一旁的刑玉見公子一臉不自在,便將那兩個丫頭趕了出去。然后親自上陣。
邢玉看這衣裳,雖然蘇康是公子自家兄弟,但畢竟年齡差距擺在那兒,十七歲的蘇康要比十四歲的蘇鈞高一些。
這衣服肯定就有些不合身了。想到這兒就覺得心里不舒服。明明是一樣的孩子,王妃為什么要偏心?“公子抬一下手臂。”等到穿上才發現,袖子果然長了一截。
刑玉的臉上徹底不高興了。
好在蘇鈞并沒有不滿的表情,邢玉自言自語的說了句:“雖然有些不合身,但是公子畢竟是坐著。應該不礙事。”
刑玉話說完,蘇鈞側頭,視線落在袖口上,心底頭一次覺得,原來長了腿疾是這么的不方便。
想罷,蘇鈞便又苦笑了聲,他心態向來很好,生出這種感嘆還真是頭一次。
不過,一想到接下來要面對這個從天而降的新娘子,蘇鈞就破天荒的感到手足無措。他在心里自嘲道,藏無法師說過,心靜者諸事可成。現在不過是成親而已,他的心境竟然跟著起了變化。可見自己的功課做的還是不夠。
刑玉的年齡和蘇鈞差不多大,他和蘇鈞是算是從小玩到大的人,不過刑玉這人腸子有些直,給人的感覺有點傻愣愣的。
反倒是蘇鈞,雖然長有腿疾,就算他不說話,只靜靜的坐在那里看著你,一種深邃成熟的氣息就會撲面而來。
他眼中總是盛了些笑意,仿佛世事皆洞明般,隨便你什么動作語氣,落在他眼里就跟明鏡般。但偏偏有兩人例外,一是王妃,二是蘇康。
“公子,您要是不喜歡跟那女子成親,咱便不成親就是了。您又何必讓自己難堪呢?不是還有蘇三公子嘛!”
“......”蘇鈞將視線移到刑玉的臉上,一臉認真的道,“既然答應了,我便會娶。哪怕做個萍水夫妻。”
也總好過讓一個瞎眼的弱女子嫁給大哥。
“萍水夫妻?”刑玉搖了搖頭。眼中露出一絲迷茫。他聽說過百年夫妻、恩愛夫妻,就是沒有聽說過萍水夫妻。
他撓了撓頭,正打算來個打破砂鍋問到底,蘇鈞已經搖著輪椅出去了。
刑玉一拍腦袋,腳下閃電般快速移動,“唉,公子,咱還沒穿鞋呢!”
蘇鈞側頭瞥了眼身后,責備道,“我說的話你又當耳旁風了。”
“......”刑玉趕緊收起腳下,哂笑著疾步走過去,蹲下身子給蘇鈞換上新靴子。
等出了門,蘇鈞又轉頭跟刑玉吩咐道:“去,將我的拐杖拿過來。”
刑玉驚訝:“啊?可是,公子您的衣服——”
“不礙事。”蘇鈞沒有妥協的意思。
刑玉只好憤憤的瞪了門口蘇王妃身邊的兩個丫鬟一眼,道:“沒聽到嗎,我們公子要拐杖。”
得了命令,那兩個丫鬟慌張的進屋,取來拐杖。
蘇鈞皺眉,但是并沒有斥責刑玉。只在刑玉的攙扶下,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向院子外面走去。
院子外面的哄鬧聲一浪高過一浪,大家不停地說著恭喜的吉祥話,卻在侯爺出來的時候驚住了。
十四歲的少年拄著拐杖站在垂花門外,一襲紅衣,頭戴一頂金色發冠,眼眸格外明亮,略帶笑意的注視著眾人。
人們視線再往下,就有些尷尬了,那衣服實在是不合身。蘇康比蘇鈞大三歲呢。也不知道這蘇王妃是怎么想的。
后來又想到,也是,蘇康病重,只能讓蘇鈞來迎娶新娘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雖然是個瞎子,蘇家好歹也認了這門親事不是?
過了半晌,婆子們才反應過來,趕緊的在前面開路。喊道:“新郎官來接新娘子啦!”
院子里面的,街道外面的人群頓時沸騰起來。這熱鬧的聲音傳到花轎中陸釧的耳朵里,不知為何,嘴角就微微勾起來了。
前一世成親那天,是蘇康出來迎親。人群雖然不少,但也不見多么熱鬧。
兩世成親,到這一世,她終于擺脫蘇康了。
想到這里,她的心便輕松了一些,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聲響。
估摸著這回大概是人群簇擁著蘇鈞出來了。
熙熙攘攘的聲音,不知怎的,讓陸釧的冰涼的心漸漸回暖。
這種處處洋溢著人情味的熱鬧,讓她的眼簾漸漸濕潤。
人群終于安靜下來,喜婆子剛要開口喊新娘下花轎。卻被蘇鈞制止了,輕聲道:“刑玉。”
一旁的刑玉趕緊上前,將手中的紅色弓箭遞上去。
喜婆子一看趕緊改口道:“三箭定乾坤~!”
蘇鈞拿著弓箭,撐著拐杖后退了幾步,周圍人安靜下來。
陸釧坐在轎子里,吃驚的抬起頭,心想著,自己上一世成親到沒有這么多規矩,這一世怎么就變了?難道是因為人變了?
她想起上一世,蘇鈞成親時,她的眼疾還沒好,不過仔細回想了一下,似乎府中一些下人的確議論過這件事。但等她拿這件事去問蘇康時,蘇康就給三言兩語的帶過去了。
總歸的意思就是,一連射三箭,那多危險啊!
陸釧現在仔細回想,不久后的沙場征戰,蘇康的身手是不錯的。射三箭應該不是問題吧?
上一世的陸釧并沒有想那么多。蘇康不提,她也沒追究,更沒問那三箭是個啥意思。
但是這些都無關要緊了。今生今世,她和蘇康已經勢不兩立。
陸釧剛想罷,耳旁便傳來風聲,“鐺鐺鐺”,三支箭雖然有些歪斜,但也正中花轎。
喜婆子也只能跟著喊道——
“當弓三箭,一箭天地同證!”
“二箭日月同媒”
“三箭新人同心”
三箭定乾坤其實是將門之后流行的規矩。平常人家的書生雖然不至于拉不動弓箭,但若真要有個什么偏差,恐怕當場就要喜事變喪事。
于是漸漸的,這項規矩就去掉了,很少有人使用。
接下來是新娘下花轎。
陸釧這些天來吃的不多,好在她剛才臨時啃了兩張餅。腳步雖然有些飄,但咬咬牙也能勉強站住。
眾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陸川身上。
北方的天氣不比江南,還是有些寒冷。陸釧身形纖細的仿佛風一吹身子就要倒般。
陸釧剛站穩,就聞見了一股淡淡清香。似是身旁男子身上的皂莢香。
緊接著便是手中大紅繡球的另一端被人輕輕牽起。
另外一旁也有有丫鬟扶了過來。
短短的路程,兩人卻走得格外緩慢......
陸釧忽的眼眸微熱。
前一世嫁給蘇康,這一世嫁給蘇鈞,自己的命運會改變嗎?
其實若說起來,如果沒有陸鑲的強求,其實她本該嫁的人,就是蘇鈞吧?
那個不良于行的少年?
從頭到尾,都該是他啊……陸釧眸中淚水漸涌,手中抓住紅綢的動作悄悄收緊。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蛟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兩旁看熱鬧的人也安靜下來。忽然間就覺得這兩人的身影莫名的恰合起來。。
“有請新娘跨火盆~!”喜婆子喊道。
緊接著,陸釧的耳旁聽到了聲音。“娘子,該抬腳了......”
跨了火盆,周圍響起了熱熱鬧鬧的鼓掌聲。
人們三三兩兩的聊著,有人稱贊蘇鈞,有人稱贊沛王蘇灜。但是對那新娘子可就沒什么好感了。
“這蘇鈞真是可惜了。”
“就是不知道新娘子什么樣,你有沒有見過鬧市里賣糖葫蘆的癟老三?”
“這倒不曾注意。”
“這你就不知道啦,癟老三也是長有眼疾,一個眼珠子歪歪斜斜的往外翻著,眼皮子合不上,可嚇人了!”
聽的人腿一軟,“啊,那真不得嚇死個人啊!?”另外一個人趕緊捂住了對方的嘴唇,噓~你給我小聲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