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現在,梁安站在天臺的樓梯口處,偏過頭感受著都市高空夜晚的冷風。
“江卓是個草菅人命的殺人犯,得出這個結論最早的人一定非常獨特,也有特別的認知和證據。因為那時候的江卓可以說和人們認知中的壞人大相徑庭:你應該也知道,你父親現在簽過器官捐獻協議,以前也是在國內最早一批志愿登記骨髓的捐獻者。”
作為一名學術和工作背景上的醫生,江秋的人生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本地醫院工作,這段時間里的導師還是父親的朋友,也當然清楚一些相關的情況,于是點了點頭。
“你對我說出那句話之后,我不能理解你為什么會突然對讓他去死有執念,但我也知道你的行為都有一個潛在的誘因。所以我一直在研究你真正的動機——不過你知道我最擅長用謹慎作為借口拖延行事。”梁安頓了頓,“所以,現在我才摸索到了端倪。”
江秋扭頭看向他:“為什么是現在?”
按理說梁安這段時間調查的對象是季家兄妹、徐天翼的案子和一些零碎的其他案件,這些無論如何都應該和江秋本人乃至江卓扯不上關系。現在他非要到江卓的地盤來,一是為了警告江卓有人想要動手,二也是由于始終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的徐天翼。
“因為一個名字,尹樂奇,你父親的那個新助理。我也始終覺得困惑——哪怕這種難纏的‘親戚’處理起來比較麻煩,究竟有什么理由能威脅到江卓這種人,非要讓他通過雇傭行為來順著別人的意思幫把手。我當然也想過尹樂奇可能有特殊的才能讓他拋下對家庭的刻板印象不拘一格降人才,但見了面只能說兩條腿的大學生應該還很多。”
“這是一個負面評價。”
“不至于負面,只是中肯。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普通人,不可能所有人畢業都有資格在一個上市五百強企業的董事長手下工作。甚至尹樂奇自己本來都沒有這種程度的志向,更不至于好高騖遠,我的一個朋友就查到過他打算開號做自媒體,培訓班都報上了才從父母那里得知這個天降的機會。這么說來,不僅省了冤枉錢,經歷也算個素材。”
梁安嘖了一聲,然后拍了拍江秋的肩膀讓他先上到確認沒有任何阻礙的露臺上,自己站在樓梯口低頭看了一眼表,然后又轉回去,視線停留在了江秋身上。
“你也許對自己基因來源的特殊性質心里有數。”
這已經是他斟酌后得出相對含蓄的描述。
江秋點了點頭:“有很多不足以稱之為巧合的東西。”
“那你應該明白完成這件事需要什么,畢竟你確實是個高材生。尹慧希確實獲得了超越時代的技術,但不僅僅是這種技術不符合倫理標準,她還需要一個江卓那樣的‘模版’就意味著她確實需要一些其他素材。她的妹妹尹慧望是她素材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江卓也許是在捐獻骨髓時被獲取了相對完整的基因,但除此以外,還需要另一個素材——進行改造的部分。導致你和最終江卓相近,卻又截然不同的一個部分。”
梁安說著,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還有眼睛,用以示意江秋的不同之處。
“知情者不止我一個,江秋,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處盯著你的一舉一動,可能不是針對你個人,只是哪怕尹慧希已經死了也要知道‘魔盒’的真相而已。你原本應該是江卓的替代者,所以其他人的假定里包括尹慧希為了讓你更加順從而進行了針對先天性格方面的基因改造,但沒有控制好變量,所以才導致你的社會化能力被不小心剔除。”
這時的江秋也目光專注,很在意梁安究竟能給出怎樣的結論。那雙淺灰色的眼睛在分外明晰的月光照射下顯得更加剔透,因此呈現出一種近乎無機質的非人感。
他終于緩緩開口:“決定先天性格的基因位點研究因為外在環境和變量影響現在還比較模糊,更不要說二十八年前。但關于性狀明顯且唯一的瞳膜色素,國外很早就有具體基因位點的研究,大部分觀點集中在第15號染色體的OCA2基因與HERC2調控區。”
“是的,所以我其實不認為尹慧希做了瞳膜標記以外的手腳。她只是想復刻出一個哪怕長成以后也可以辨識的試驗品,不會盲目嘗試自己完全不熟悉的東西。尹慧希在很多人身上做過手腳,所以從一開始就需要明顯但光是混跡在人群中就不讓人稱奇的標記。你不是唯一的實驗品,而或許只有這方面,你反而是順帶的那個。”
梁安說著嘆了口氣。
“尹慧希聰明,但她的能力沒有那么神乎其技。她的專業僅僅是擦著基因工程的邊緣,哪怕有其他道具支撐,在那個年代能做到在人類身上復刻克隆技術,留下一點線性基因標記,甚至把技術施加在許多試驗品上并得到有正常功能的人類相當神奇。江卓之所以留下尹樂奇,是因為他想起一件事——尹慧希的社會化程度其實不高。她后來間接掌握楓越集團的那段時間里,完全是因為后天學習了我父親梁自衍原原本本的做法。”
江秋很快明白了梁安說的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雖然尹慧希通過特殊手段得到了江卓的細胞核基因,但還需要活躍的生殖細胞質作為基底。所以,她用了自己或者妹妹的?”
如果需要驗證,這確實是非要找尹樂奇的理由。雖然姓氏讓人容易下意識忽視,但尹樂奇和尹慧希也有母系方的血緣關系。
“其實我甚至更傾向于前者。因為先天的精神疾病,尹慧希一直認為她妹妹的基因是殘次品,而自己雖然沒有到江卓那種程度也是‘完美’的存在。”梁安竟然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確實覺得整件事頗為可樂,“但到底都是一樣的素材,尹慧希不認為自己某方面會弱于常人。畢竟整件事都基于就地取材的原則,怎么都不難理解。”
江秋看著他的表情,“所以為什么你單單因為這件事,就認為自己理解了我想要江卓去死的原因。”
“如果換一個人對我說這種話,我可能以為他在生我的氣……”梁安語氣舒緩,眼中卻沒多少輕松的情緒,“因為比起你想讓江卓去死,其實是江卓自己想要解脫。尹慧希還活著的時候,被利用的他也許在某天表達過這樣的話,因為他清楚自己的存在只能被動助長尹慧希的計劃。”
他的聲音頓了一瞬,然后再次伸出手,卻是直接放在了江秋的肩膀上:
“你不知道該解決這些問題,只能按照字面意思來理解……我說的沒錯吧?但是有一個問題,你所聽到的事發生在尹慧希掌權時,現在尹慧希已經死了。江卓是僅剩的真正知情者,必須給魔盒的存在收尾,哪怕他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最正確的完成這件事。”
這種程度的肢體接觸讓江秋不太適應,或許是出于本能后退了一步。梁安一直觀察著江秋的反應微微瞇眼,然后又不動聲色版把原本的動作收了回去。
而在同一時間,樓梯下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江秋立刻聞聲回頭,梁安卻很淡定。因為這么不專業不收斂,堪稱急躁的腳步聲只可能來自一個人。
“如果在這的人不是我們,你現在頭上已經開洞了。”梁安向下方開口。
話音還未落,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樓梯間的陰影處顯現出來,正是一口氣爬了幾十層,因為體力不支氣喘吁吁的徐天翼。
徐天翼坐在地上喘氣,咬牙用袖口擦了擦額角的汗水,“不是你讓我上來的嗎?!”
他轉頭又看見江秋,不自覺抿了抿唇,然后又看向梁安。
“我知道現在在發生什么了!現在網上的人都在傳,說昱州市南郊有人縱火,好幾個村子的人在黃昏前都撤離了,還有人說見到警察去酒店安置和詢問離開的村民有沒有見過可疑人士,上山的路已經封了,國道上也多了不少警車。為什么偏偏是今天?為什么偏偏和江卓的地盤里來的這些人這些事同時發生?江卓究竟和這些事這些人和這些案子有什么關系?梁安,你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對不對?”
他一口氣能說這么多顯然還很有精神,問題也梳理的實在到位。
梁安奇道:“我真不知道——原來你還會上網?”
他明顯是有意回避了這個關鍵話題,同時目光瞥到了天際線處。
這時江秋也看向了他。之前的談話里,梁安也不是沒有提到過現在警方正在忙著進行的任務,同時也提到了一些很能說明問題,和徐天翼敘述沖突的錯誤時間節點。
“我不知道村民是被警方之外的人趕走了。”
“為什么趕走村民?我們的犯罪嫌疑人難道剛好在犯罪之余帶著一絲詭異的善良,山火都放了還趕著預防人民財產損失,殫盡竭慮搶人工作預告災害?”梁安一扯嘴角,“黎明都沒這么脫褲子放屁。需要這么大費周章還只不過是因為想搞事情:他們也知道,在天眼還沒來得及覆蓋的地方村里人是最好的‘間諜’,是最沒辦法預判的證人。至于我為什么不回去說清楚……咱市局刑警不吃干飯,他們當然本來就心里有數。”
正說著,他觀察到徐天翼的狀態應該可以走動,就上前把他拉了起來。
“我不用幫忙!”徐天翼嘴還挺硬,這時候才有空四下觀看他們究竟在哪,動作忽然一頓,“等等,你現在是想要……”
梁安沒口頭理他,招招手便讓江秋和徐天翼跟著自己繞過這處單獨的露臺,走到建筑的另一端。
江秋抬起頭,“我可以現學。”
現在的情況很清晰,他確實沒開玩笑又或者更合“江秋式情理”的試圖開玩笑,因為梁安看見了他手上那本厚厚的說明書,翻過去了十幾頁,顯然有被認真地閱讀。
“……其實我最近幾天有點恐高。”梁安含蓄地拒絕了江同學發自內心的執著,“我當然不是不相信你的學習能力,但是我認為,這種事還是需要更加綜合考慮。”
什么理論知識梁安其實不懂,但他擅長胡編亂造一些固定搭配來裝作嚴謹,這種反應說白了就是在敷衍。
畢竟不是第一次用上這種手法,江秋也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到,畢竟哪怕察覺到了這種情況,他也大概率不會表現出來。正是因為清楚這件事,梁安才能夠有恃無恐。“為什么趕走村民?我們的犯罪嫌疑人難道剛好在犯罪之余帶著一絲詭異的善良,山火都放了還趕著預防人民財產損失,殫盡竭慮搶人工作預告災害?”梁安一扯嘴角,“黎明都沒這么脫褲子放屁。需要這么大費周章還只不過是因為想搞事情:他們也知道,在天眼還沒來得及覆蓋的地方村里人是最好的‘間諜’,是最沒辦法預判的證人。至于我為什么不回去說清楚……咱市局刑警不吃干飯,他們當然本來就心里有數。”
正說著,他觀察到徐天翼的狀態應該可以走動,就上前把他拉了起來。
“我不用幫忙!”徐天翼嘴還挺硬,這時候才有空四下觀看他們究竟在哪,動作忽然一頓,“等等,你現在是想要……”
梁安沒口頭理他,招招手便讓江秋和徐天翼跟著自己繞過這處單獨的露臺,走到建筑的另一端。
江秋抬起頭,“我可以現學。”
現在的情況很清晰,他確實沒開玩笑又或者更合“江秋式情理”的試圖開玩笑,因為梁安看見了他手上那本厚厚的說明書,翻過去了十幾頁,顯然有被認真地閱讀。
“……其實我最近幾天有點恐高。”梁安含蓄地拒絕了江同學發自內心的執著,“我當然不是不相信你的學習能力,但是我認為,這種事還是需要更加綜合考慮。”
什么理論知識梁安其實不懂,但他擅長胡編亂造一些固定搭配來裝作嚴謹,這種反應說白了就是在敷衍。
畢竟不是第一次用上這種手法,江秋也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到,畢竟哪怕察覺到了這種情況,他也大概率不會表現出來。正是因為清楚這件事,梁安才能夠有恃無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