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馬車的白迦卻并沒有回白府,而是讓那馬車駛去了朱雀街香弄巷,巷子口便下了馬車,獨自一人進去了。
在這巷子的最深處有一處書堂,不大,干干凈凈的,這里的教書先生是早些年便搬過來的,外人只知道姓梅,人人都叫他梅先生。
白迦的手中提了一個食籃,那是白大小姐親手做的糕點。每次白迦來此處,都會帶上一些。
學堂里有些冷清,想來是孩童們都已經離去了。雖是盛夏,但是這里卻清爽宜人,微風過處,庭院里面一株參天的梧桐樹悉悉索索地響著。
白迦伸手敲響了房門,輕聲道:“老師。”
門內,一個清雅的聲音傳來:“進來吧?!?p> 吱嘎一聲,白迦推門而入,只見門內窗前椅子上坐著一男子,著了一身洗得發舊的白袍子,袍子的邊都已經有些磨損了??墒沁@樣灰舊的袍子穿在他身上沒有掩蓋他的光華,反倒給了這男子一種獨特的氣質來,清雋儒雅。
“來了?”那男子開口道。
白迦恭敬地將食籃放在了桌上,道:“嗯,順道帶了些姐姐做的糕點。姐姐說您好些日子都沒有吃了,正好有空,就給您帶了些過來?!?p> 那男子放下了手中一直拿著的書冊,那書冊也跟他身上的袍子一樣有些舊了,雖然看得出來小心愛護,但是邊邊角角仍舊有些翻卷,書頁也已經有些毛邊了。抬眼看了看那食籃,這男子微微一笑,道:“白頻的手藝怕是京里最好的糕點師都比不上?!闭f著,這男子站起了身來,卻并沒有走過去拿那糕點,卻是攤開了面前書桌上的宣紙,執起了大毫潤了潤筆尖,揮手寫就一個“頻”字,大氣磅礴,筆鋒過處無不顯現沉穩內息。
白迦微微笑著,打開了食籃,將里面的糕點拿了出來擺在了桌上。
“老師。”白迦低低道:“方才弟子從王府過來的?!?p> “王府?”那男子拈起了一塊糕點來,細細嘗著,而后道:“那個紅顏王爺終于找上你了?”
“是的,聽他話外有話,似乎想要與我結成盟友,再加上那黎家,帝京三大家從此勿相互爭執,協同利益。”白迦半垂著頭,雖然恭敬,但是卻并非唯諾。
“過了中秋你就已經十六了吧。”那男子并沒有就此事發表任何的看法,反而問起了白迦的年紀來。
白迦點了點頭,那男子便繼續道:“你已經長大了,這些事情你可以自己拿主意了。”
“是,老師?!卑族却寡劭粗切埳系摹邦l”字,沒有另外的言語。
男子微微一笑,讓出了位置來,示意白迦寫上幾字。白迦并未推辭,便走到了那書案前,執起大毫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那方才一直恭敬嚴肅的臉上現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來。這個微笑并沒有逃過那男子的眼。只見白迦放下了大毫,想是那筆不太適合,反而拿起了筆架上另一支略小的羊毫中楷來,行云流水般落筆而下“連婳”二字。
這二字正如同此刻白迦的心一般,那平靜的湖泊中微微蕩起了漣漪,柔和而多情。
然而,這兩字甫一落筆,身旁的男子卻微微地皺了皺眉頭,清冷的聲音傳來:“這二字,你寫之何意?”
白迦不疑有他,只道:“前些日子,結識了一個女孩子,有趣得緊。那日……那日娘親又想……”說至此處,白迦略微頓了頓,似乎這樣的話題即使不說出來,眼前的白衣男子也是應該明白的,便道:“是她救了我,她名字便叫‘連婳’?!闭f完之后,白迦才發現氣氛有些異常。躬身問道:“老師?”
“那孩子多大了?”
白迦答道:“比弟子略長些日子,已經十七有余了?!?p> “她現在何處?”
白迦微微一滯,而后道:“在,在世安王府?!?p> 只見那男子仍舊皺著眉頭,讓那一張清俊的臉顯得有些陰沉。然而片刻之后,那臉上卻逸出了一個莫測的笑容來,坐回了窗前的椅子上,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后喃喃道:“世事難料,尋了這么多年……婳兒你可還能逃?”
“阿嚏!”蓮花打了一個大噴嚏,揉了揉鼻尖,不知是誰念想起了她來,手中提著一瓶酒釀,往王府的后院走去。
話說,這蓮花心內一直腹誹,這世安王爺難道不需要早朝么?畢竟是個王爺啊,不說治理天下帶兵打仗,但是好歹也應該上個朝遞個折子什么的呀。
王府的后院內,那紅姬本施施然地坐在百里顏身旁低聲說著什么,然而百里顏卻突然抬了抬眼,示意紅姬噤聲。卻見那蓮花一臉不快地走了過來。
看見蓮花那臭臉,百里顏莫名覺得很歡樂,便道:“你先下去吧,盯緊一點,對方有任何異動都要上報,切記,勿要打草驚蛇了?!?p> “是。”紅姬起身,正好看見了身后不遠處的蓮花。一個媚眼朝俊俏的蓮花拋了過去,直讓蓮花心里頭滲得慌。心想這王爺就在身后就敢這樣,要是王爺不在,豈不是……
待紅姬走后,蓮花將那酒壺往石桌上一放便束手站在了一旁。
百里顏挑眉,道:“沒伺候過人?”
“啊?”蓮花莫名,而后恍然,端起了桌上的酒壺將酒杯給斟滿了。百里顏這才執起一杯淺飲慢酌,身子斜靠在亭子內的軟椅上,一派雍容閑散的模樣。
“你故鄉何處?從哪兒來的?怎會入了白府又怎會想要離開白府進了青、樓?”百里顏慢吞吞地問著,似乎并不在乎蓮花的答案,而只是例行公事似的問問而已。他知,即使蓮花回答了也不會給他正確的答案,反而,照著蓮花那脾性,定然是天南海北地瞎編一通。
果然,蓮花撓了撓腦袋,而后道:“打小就是乞丐,故鄉在哪兒倒是不記得了,從懂事開始就到處乞討。被大的乞丐欺負,餓肚子,流浪,到處走到處逃……”
“逃?”百里顏來了興致,問道:“你逃什么?”
蓮花諾諾地答道:“不懂事的時候在人家屋后放了把火,也不知道是個什么大戶人家,燒了人家全家,似乎還死人了,也不知道到底死了誰,后來那家人就到處派人抓我。抓住了肯定就是個死字,所以就到處逃唄,能夠活一天算一天。后來,后來逃到了帝都,陰差陽錯救了白迦,就跟著他入了白府?!?p> 百里顏對這個明顯是編出來的身世不置可否,只點了點頭,又端起了蓮花斟上的一杯酒,一飲而盡,道:“那你為何又從白府跑了出來?白府可是帝都數一數二的大戶,要是能夠得到白迦賞識,這輩子都不需要愁吃穿了,說不定多些年頭還可以混個小管事當著。”
“不自由。”蓮花脫口而出,“當乞丐當個隨隨便便的跑堂小廝多自由哇,想走就走,說不干就不干。在白府那種地方,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惹怒了誰,指不定命都不好保下來,我別的什么都不求,只希望能夠留下一條小命。不然這么些年來,我干什么要到處逃?”
蓮花說得煞有介事,直惹得百里顏心頭發憷,心說這小子撒謊跟喝水一樣容易,簡直是手到擒來。卻沒有想過要是百里顏真的相信的話指不定就直接將她給送官府了,畢竟放火燒了人家全家還死了人這種事情是犯了案子。
“所以你也不想留在王府了?”百里顏故意冷了臉色。蓮花立馬躬身道:“小的不敢!能夠在王府做事是小的三生有幸!百世修來的福氣,哪里敢有怨言?”雖然說著這樣的話,但是蓮花臉上卻沒半絲惶恐。讓百里顏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也難怪了,那白迦會對這么個小子上心,果然有趣得很。
“在白府好歹當了白迦貼身小廝那么久,你對白迦這個人怎么看?”百里顏終于說到了正事上。
蓮花挑了挑眉,張口便道:“病秧子,藥罐子?!?p> “除此之外呢?”
“沒了?!鄙徎ù怪^道。
“沒了?”百里顏失笑,“怎么會沒了?這么些年來,本王還是第一次見到白迦對別的人上心,你就只知道他是個藥罐子病秧子?”
“那不然呢?他還能怎樣?”蓮花將這個問題丟回給了百里顏,睜著一雙看似無辜的眼盯著百里顏。這一手把百里顏給堵得……
百里顏無奈,端起了桌上的點心往蓮花身旁挪了挪,道:“賞你的,坐著吃吧。”
蓮花卻心說你這么一碟子糕點就想收買我。想歸想,謝了恩端端正正坐了一口一口吃著。
“你和皇……你和我弟弟是怎么認識的?”百里顏突然間又問道。
“咳咳咳咳……”蓮花沒有料到百里顏竟然會提到這個事情上來,突然被那點心給哽住了喉頭,這桌上也沒有什么喝的,百里顏只得倒了酒給蓮花遞過去。而那倒酒的杯子也是百里顏用過的,只是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那么多了,蓮花一連喝了好幾杯才舒緩了下來,一張小臉不知道是被憋的還是被酒給沖的紅彤彤的。
“你不至于做了什么沖撞我弟弟的事情來吧?”想到那日百里容和雪蟬的表情,百里顏料想蓮花與百里容遇見的時候定然發生了什么彼此不想提及的事情。
“這……這……”畢竟涉及皇上的事情,而且還將皇上罵的狗血淋頭,蓮花實在不好開口,只得問道:“那個,那個,王爺……皇上他,應該不會跟我們這種腌臜小民一般見識對吧?”
“你還真沖撞他了?”百里顏笑道,“你怎么他了?”
“也沒怎么……”蓮花的手指頭不停地刮著空了的酒杯,也沒想過百里顏要用它喝酒,只喃喃道:“那日,那日,小的可不知道他就是當今,當今圣上。見他從巷子街出來,以為是,是去青、樓嬉耍的公子哥,撞灑了我的米……就臭罵了一頓。”接著還把如何如何罵百里容的事情給說了一通。
“哈,哈哈哈哈哈!”百里顏大笑道:“從容兒登基到現在,你怕是第一個臭罵他的人!哈哈哈哈!”
蓮花翹著嘴,心下恨恨。恨誰?恨老天唄。
而這個時候,旁邊有下人慌慌忙忙跑了過來,恭敬地在百里顏面前跪了,道:“王爺,那位來了?!?p> 蓮花可不知道“那位”是哪位,但是當看到那如入自家后院的百里容的時候蓮花甚至想扒了老天的皮!
“你怎么在這里!”百里容本是微服到這世安王府透透氣,那皇宮里面堆積如山的奏折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沒曾想到剛剛到了王府后院,卻見那黑小子正坐在百里顏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