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我要和你談談。”
凌看了一眼工作臺上的日歷,道:“時間、地點。”
“周五晚上,我會去你那里。”
“周五見。”
“周五見。”
凌放下電話,看了一眼日歷。
來電話的是蕭。
周五凌早早的回了家,簡單的準備了晚餐,七點,蕭按響他公寓的門鈴。
先吃飯。
“我找到她了。”
吃到一半時,蕭忽然說。
凌沒有停頓。蕭說的是安儀。凌三個月前就給了蕭安儀的線索,蕭過了一個月才去那個城市。
“我想知道那個人是誰。”蕭說,邊吃著飯,語氣十分平靜。
凌停了一下,明白過來,往嘴里塞了一塊番茄,“為什么?”
“安儀她……”蕭停了一下,“我想和她在一起,凌,我不想再失去她。”
“你沒有想過自己問她,讓她告訴你一切?”
“我不敢。”蕭說,放下餐具,視線穿過落地玻璃看外面霓虹閃爍的夜晚,“安儀從來不提過去的事情,就像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凌沉思了一會,站起身走到沙發邊的酒柜,“過來喝一杯,盤子明天會有人收拾。”
蕭起身把盤子疊一起收到洗碗池里,走到沙發上坐下。
凌端了兩杯紅酒過來,一杯給蕭。
“我本來想她自己告訴你會更好一些。不過或許,有些事情不是不肯說,而是太過痛苦,絕不愿意回顧。”
暫時沉默起來。兩人都想到三年前安儀失蹤前的那個下午。
然后,蕭喝了一口紅酒,“我有沒有說過我們為什么分手?”
“你只說她從沒有打算和你在一起。”
“是啊,她拒絕我的時候,臉上淚流滿面,但說出的話,卻比落塵山上的冰還冷還硬。”
“她很喜歡你。”
“我當然知道,她的眼睛從來不會騙人。”蕭笑了一下,“因為謠言,她一直以為我一學期換一次女朋友,我也從沒告訴過她我在國外沒有未婚妻只有一個妹妹。”
凌也笑了,“你就沒想過要告訴她嗎?”
“我忘了,她也從來不提。我們在一起那樣自然,我都沒想到我會那樣喜歡她,想都沒想過會和她分開,更不要說本來就不存在的未婚妻那樣的事情。”
“后來呢?”凌給蕭的酒杯添了酒,“你告訴她了,又怎么變成那樣?”
“我不知道。”凌端起酒杯,輕輕搖晃著,看著燈光下色澤變幻的液體。“那段時間她慢慢的變得比以往更加沉默,也更容易走神,往往要喊她好幾聲她才會回頭,看著你時,那種瀕臨崩潰的絕望和無助叫人心驚肉跳;有時她以為我沒注意時會盯著我看,她不知道,她看我的眼光有多絕望多狂躁。可是她又不給我說話的機會,總是垂下眼輕輕的笑……所以,我也不敢說,不敢問。”
“所以那段時間經常見不到你們。”
“是啊。”蕭苦澀的笑著,“我甚至想將她藏起來,只要讓她像以前一樣,看著我時是滿心滿意的歡喜。”
凌沒有說話。安儀的劉海被江剪掉后,他們六個都清楚的看到了安儀看蕭時全心全意的唯一和堅定。
“我想了很久,忽然想起有一天中午吃飯時我們幾個一起討論放假后的計劃,似乎就從那天下午起安儀開始沉默的。”蕭伸手拿過酒瓶為自己斟滿酒,“然后,我想到了關于我的謠言,那些被我忘記的謠言。”蕭喝了一大口酒,似乎將那緩緩升起的疼痛給壓了回去。“我以為那就是問題的根源,可心底還是有一絲害怕,怕是別的我無法控制的原因。這樣拖了三天,我終于忍不住,告訴她要和她一直在一起,大四、畢業后……她說不要。”
凌伸手拿走蕭手上的酒杯,將他的手握住,蕭將他的手抓得緊緊的。似乎又回到三年前的那個晚上,蕭失魂落魄的回到宿舍,嘴里反復念著“她說不要,她說不要……”
安儀傷他太深,蕭自那天落下了不奪命卻治不好的心絞痛病癥,發作契機名為‘安儀’。
深吸了口氣,蕭對凌笑笑,放開他的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她的眼睛從來不會騙人,她確實不要。”
“但她第二天就來找你了。”
“就算她不來找我,我也決定了不要這樣莫名其妙的就放手。我甚至決定順著她的意放假就和她分手,等下學期開學之后再假裝不認識她和她重新交往,而且聽你們說她來找我,我就更加認定她下學期一定不會拒絕我。”
“原來你那個時候就已經決定了大四要繼續留在學校里。”
“只是我沒想到沒回學校的人是她。”
沉默再次降臨,兩人都不約而同的回到三年前去。那時除了韓他們都以為安儀深愛著那個人,所以才會有那樣的失態,所以才拒絕接受蕭關于未來的提議。只是他們都沒想到,即使是存著那樣的想法,蕭依然不肯放棄,靜靜的回到學校去等安儀。
“后來你為什么放棄了?”凌忽然問。
“哪里都找不到她,沒有人有她的聯絡方式,消失得這樣徹底,我唯一的希望就剩下學校了。我想她那樣看重獎學金就一定不會很久才回來,再不然畢業前也總要回學校的,只要我等下去就一定可以等到她。那時我每天都在想,她或許是跟那個人走了,又會想她或許是在生我的氣不肯回來,也整夜整夜的擔心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被阻隔了沒辦法回來……”
這三年里為了找安儀他們也沒少關注警察局的案件,雖然沒明說,但莫不是擔心蕭所說的情況。
“后來有一天我發現她的宿舍住進了別的女生,我跑去找她的班長,才知道安儀給學校發過郵件申請了退學。”
“她不打算回學校了?”
“我那時唯一的念頭就是她跟那個人走了。”
凌無言。萬念俱灰情況下,蕭那樣想也情有可原,也難怪他不再找她也不再提她。
“那么現在呢?”
“她還是一個人,她也還愛著我。”蕭抬起頭,“一個女人是不是愛你,像安儀那樣的人,是不用懷疑的。”
凌點頭。安儀在感情上表現得像動物,一覽無遺。
“那時我太傷心,不明白她為什么不肯和我長久在一起,看到那個人還以為是因為她心里別有他人。”
凌笑了,“我們都把那一幕看成了兩個相愛至深的人因不得已苦衷而傷害的爛戲。”
蕭慢慢的點頭,“原來錯了。她若心里有別人,又怎么可能用那種眼神那樣看我,只是我當時太害怕,不敢想太好。”
凌沒有說話。安儀一開始就表現得十分喜歡蕭,若不是他和蕭從小一起長大,都要懷疑他們之間是不是早就認識。也正因為這可以說莫名奇妙的歡喜,才更讓人在那天下午之后懷疑這份情感的真誠。
“可問題并沒有解決。”蕭一口氣將杯子里的酒喝完,給自己添滿,慢慢的喝了一大口,“她現在又和那時情況差不多,經常性的沉默走神,眼里還是那些絕望,有時也多了那種無路可退后的無所謂。可我又知道,她明明愛我,比三年前更愛我。我必須弄明白為什么,可我不敢問她,我怕把她逼走,那么,或者那個人身上有答案。”
“你知道為什么她會這么難找嗎?”凌問,也給自己斟滿酒,“她總是不停的走。在一個地方從來待不滿半年就換另一個地方,有的時候甚至只是三五天。這一次能在那里待那么久已經算得上很意外了。”
“她停不下來。”蕭喃喃的道。
“她停不下來。”凌道,“不是職業的關系,插畫師是不需要到處跑的,也不是天性愛玩,那些很有名的地方她幾乎都沒去過,她只是停不下來。你看她待過的那些地方就知道,都是一些寧靜偏遠的小城。”
“為什么?”
凌沉思了一會道,“其實你可以讓她懷孕,有了孩子,大概就不會再走了。”
蕭愕然的看著凌,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這樣說。
凌不確定的道:“和那個人有關的事情畢竟是她的隱私,或許讓她親自告訴你會好一些。”
“你和韓不都知道了么?!”蕭搖著頭,“如果事情真的那么痛苦,我寧愿你告訴我。日后她愿意告訴我時我可以不用再讓她回想,她若不愿回想,我知道了原因就絕不會碰到她的傷口。”
“有的傷口,需要適合的人重新撕開才能愈合。”
“她不同。”蕭拒絕,“不能這樣對她。而且,這個時候若有孩子會毀了她的。凌,不敢說我全部了解她,但看著她眼里因絕望而生的焦躁,我沒有辦法逼她,誰都沒有辦法逼她。”
凌忽然想到那次安儀被江剪掉劉海后,面對著他們幾個,那雙睜著的眼里的惶恐和失措。觸到那樣一雙眼睛,心口就仿佛立時被剪了一口子,疼痛而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