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行已結束，洛月瑾愣是一句話沒和漆靈兒說過。她知道她當時的確是過于沖動了，但是眼看仇人在眼前，她就會被蒙了心。細想過來，若不是漆靈兒出手攔下了，她恐怕就會承受整個南陽的怒火。就算要殺，也不是這樣光明正大，也不是這樣單槍匹馬。

　　盡管她知道自己莽撞，但就是不想主動和漆靈兒講話。

　　一路無言，連沿邊風景也變得啞然無趣。

　　一行人坐在道路旁，不遠處就是靜流的河，卵石遍地，被幾人撿來作為搭建燒火的基。漆靈兒坐在樹上，背靠著假寐。今日已是到達不了城中了，唯有在此將就一晚，有樹有河有火。

　　洛月瑾此時站在河邊，全神貫注盯著河里，之后竟挽起褲腿入了河。她拔出劍，在岸上的那些個侍衛們都瞪大了眼，太奢侈了，太大材小用了，竟用劍來叉魚。洛月瑾手中的那把劍，別看劍鞘被她給纏得丑不拉幾的，可是里面的劍可是一頂一的好，也不知她是怎么得來的。

　　河魚偶爾游過一遭，洛月瑾也不亂動，看準了就插劍下水，再舉起來時已經穿過魚身。她一扔，魚就從劍身上滑落出去掉在岸上，還在撲騰。接連下來，她已經叉了五條魚了。

　　侍衛砍下一邊的樹枝，削成尖，將魚開膛破肚串上，架在火堆上烤著。

　　樹上的漆靈兒睜開一只眼，見洛月瑾衣服都濕了許多，然后又閉上。

　　洛月瑾把最后一條魚甩在火堆旁，就又去岸邊。

　　侍衛喊住她：“月風，魚夠了，不用再叉了。”

　　“我知道。你們吃，我去岸邊坐坐。”說了就走，也不顧侍衛們的面面相覷。

　　他們看了看樹上的漆靈兒，又看看洛月瑾，大家都看出來了，兩人是在鬧脾氣，誰也不肯找誰。不過還是為漆靈兒感到高興，至少，有個可以賭氣的人了。

　　洛月瑾面朝河，盤腿坐在岸邊，迅速進入冥想狀態，在冥想世界中一遍又一遍練著花門的劍式。天色漸濃，她還坐在那，一坐就坐了快一個半時辰，河風冷冽吹在她身上。火堆發出柴火炸裂的聲音，誰也不敢去打擾她們倆之一，只得把剩下的兩條魚冷了放在一邊，不然要烤糊。

　　漆靈兒又睜開眼看著洛月瑾，發現侍衛們盯著她，她便將眼神投向他們。

　　“公主，吃點吧？要不，叫洛姑娘過來一并吃點？這魚味道鮮美，嫩極了！”

　　“不了，你們吃吧。”

　　侍衛們左顧右顧，無奈搖搖頭。

　　洛月瑾緩慢睜開眼，一瞬間的空茫閃過，她盯著河面微微發神。剛剛英招又回憶起了一些東西，是關于她父親花風鶴的。

　　英招說，花風鶴不屬于這里。花風鶴帶來了很多不屬于這個天地的東西。洛月瑾不懂，不懂英招的意思。如果父親不是這里的，那他是哪里的?幽昌國？焦明國？四個洲？

　　英招說，花風鶴不是九州的人。他來自地球。

　　洛月瑾更不懂了。何為地球？

　　再之后，英招又記不起了。

　　她深呼了口氣，暫時放下這些未知的東西，還有更重要的在等著她。

　　她起身往火堆走，護衛們見洛月瑾過來了，把魚遞給她，洛月瑾接過順勢坐下融入他們。把魚肉一條一條撕下，從面紗之下放入嘴中。魚肉入口，鮮嫩肥美，外焦里嫩，入口酥香。

　　侍衛們見她眼神在另一條魚身上，便給她遞了個眼神，“月風啊，你喊公主嘗嘗吧，這魚可真不錯。”

　　“是啊是啊”

　　......

　　洛月瑾瞥了一眼樹上的漆靈兒，說了句“愛吃不吃。”這話一出，侍衛們都震驚了，誰敢這樣對公主說話？她洛月風迄今為止第一人！

　　漆靈兒一聽，迅速睜眼，彎刀便以迅雷之勢斬斷了木枝，魚跌落在了木灰上。洛月瑾扭了下頭試圖平復一下心中的氣，之后便準備伸手去拿屬于漆靈兒的那條。漆靈兒從樹上飛身，不顧身份地一把抓過魚，平穩落在地上。一時之間，侍衛們都屏氣不敢說話。

　　洛月瑾冷涔涔地把她盯著，漆靈兒也冷涔涔地把她盯著，兩人眼神之間似乎已經過了幾百幾千招了。

　　“那你吃不吃都無所謂。”漆靈兒淡淡一句話飄出。

　　洛月瑾這么久以來心中的氣終于爆發了。她手一伸，靈氣就裹挾著她的劍到了她手里。眼看這般情景，侍衛們都急了，連忙勸著二人，說和和氣氣為重，不要為了這么一條魚就大動干戈。

　　漆靈兒罕見地用那凌厲的眼神瞪去，“都給我退下！”

　　侍衛們面面相覷，只得退后幾步，擔憂地看著爭鋒相對的二人。

　　漆靈兒心里本就有此意，想要看看洛月瑾如今到底實力在哪里，再加上近來幾日，兩人矛盾升級，她心中也是氣郁得很，巴不得出一下氣。

　　洛月瑾捏著劍柄的手都在用力，她仿佛聽見了漆靈兒一聲嗤笑，便問道：“你笑了？”

　　漆靈兒上前一步，“我是笑了，我笑你還不出手等著干什么？我笑你甘愿屈身在仇敵之下。你不就是想要我死嗎？今天正好把我殺死在這，再把他們也滅了口，你的大仇不就報了？”

　　一旁的侍衛們震驚震驚再震驚！

　　洛月瑾冷冷看著她，用力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心中怒火不斷噴涌，“漆靈兒，你別逼人太甚了！”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

　　漆靈兒置若罔聞地再上前了一步，而這在洛月瑾眼里看來就是挑釁。

　　可是......可是她是她姐姐，是她為數不多的親人。

　　可是......她又是仇人的女兒。

　　洛月瑾心里不停做著權衡糾結，她感覺她都要瘋了。

　　“洛月瑾，你殺我啊。”漆靈兒逼到了洛月瑾身前，湊過去在她耳邊吐氣如蘭，只是，那聲太過冷漠。

　　洛月瑾腮幫子都繃緊了，她一把推開漆靈兒，后退幾步，抬起劍就抵在漆靈兒玉白脖頸邊。驚得侍衛們大吼。卻被漆靈兒一個手勢阻止他們上前。

　　漆靈兒看著洛月瑾的眼神里說不出什么感受，是失望還是難過還是冷漠。

　　洛月瑾也不再隱藏，全身氣息暴露，十一脈沖擊在漆靈兒心上。

　　“漆靈兒，我若是殺了你，我會后悔一輩子。”她隱忍地顫抖，眼眶微紅。收了劍便不再理她，獨自往河邊去。

　　漆靈兒心里震撼的同時，也陡然間為自己的行為覺得抱歉。甚至覺得，剛才那些舉動和言語，與她歷年來都大相徑庭。

　　她也的確是在試探洛月瑾，想看看逼了她，她會不會真的對自己出手。若是那樣，便是她瞎了眼吧。

　　卻沒想到，洛月瑾竟有十一脈了，幾個月前她還是一個六七脈的小弟子。這般進步，世上真的存在嗎？而且，為什么殺了她會后悔，兩人的牽連竟比她想的還要深嗎？

　　她深深地看著黑暗里洛月瑾的身影。

　　“公主，”侍衛擔憂喊道，漆靈兒遞去一個安心的眼神，“我沒事。”

　　她看著手中的魚，便朝洛月瑾的方向所去。

　　洛月瑾呆站在河岸，盯著河面發神。這一瞬間，讓漆靈兒覺得，洛月瑾很孤獨，心里承受了太多事，似乎很多東西都壓在了她身上。

　　仔細一想，她好像才十八吧。

　　洛月瑾警覺回頭，看見是漆靈兒，便沒好氣地往旁邊靠了靠。漆靈兒還是站在了她身邊。

　　烤魚被遞在了她面前。洛月瑾看了一眼，沒接。漆靈兒又伸過去了一點。

　　“干什么？我不吃了，這是你的又不是我的。”

　　漆靈兒心里發笑，果然，還是有小孩子脾氣的。

　　“我分你一半。我與你有關系，我的魚不就也與你有關系？”

　　洛月瑾還是賭氣沒接。

　　漆靈兒見狀，微嘆了口氣，“月瑾，對不起。”

　　此話一出，洛月瑾轉頭看著漆靈兒，瞳孔里充滿了震驚。

　　漆靈兒，堂堂一國公主，高傲的孔雀，被譽為九州神女的漆靈兒？此時此刻，竟然給她道歉了？！

　　這要是說給別人聽，恐怕都會笑話她瘋了吧。

　　漆靈兒心里也是打著斗爭，但想到洛月瑾，和洛月瑾的相處，一順嘴就說了，頗有一番嘴在前面張腦子在后面追。

　　兩人四目對視，洛月瑾沉默著接過她手中的烤魚，坐在鵝卵石上。漆靈兒也不顧身份與她席地而坐。

　　“月瑾，你從未說起過其他事。”

　　河風吹在二人身上，衣衫飄飄。

　　洛月瑾在漆靈兒面前無須遮掩，取下面紗，露出那張稚氣還未完全脫完，卻已經頗有清冷風味的小臉，細看，還與漆靈兒有些相似。

　　“說什么呢？身邊無人可說。”

　　“我呢？”

　　洛月瑾看了眼她，繼而又看向前方，笑了一聲。“你是焦明國的公主，你若是知道我太多，今后，對你對焦明，都沒好處。”

　　“可我與你不是有關系嗎？似乎，關系還不淺。”漆靈兒芊芊玉指摘下面紗，邊說邊摘。“既然如此，你還在乎多點少點嗎？”

　　“只要我現在是洛月風，只要你不說我不說，誰又能知道，你堂堂焦明國公主與我有關系？與花門余孽有關系？”洛月瑾沉著心，說到后面幾乎是以一副自嘲的口吻。

　　此時此刻她只希望，自己的事情不要再讓漆靈兒牽扯進，除了，要借她身份這件事。

　　“你想這件事結束后，與我不再聯系？”漆靈兒聽出來洛月瑾的意思了，只是聽在耳朵里并沒有那么舒服。

　　她知道，從她容忍她的一次次行為，從她向她道歉開始，洛月瑾于她的意義就已經不同了。

　　她心里還隱隱的有個想法，想與洛月瑾同承擔她身上的重擔，只是，還有焦明國這個存在讓她有所顧慮。

　　洛月瑾不說話，她的確就是這樣想的。漆靈兒，她并不想利用，也不想用二人之間的關系捆綁她。

　　“月瑾，二十一年來，你是我第一個朋友。”漆靈兒看著前方，前面黑漆漆一片。

　　她已經習慣了孤身一人，卻突然在某一天，她覺得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就連瑤光，也只是和別人有些不同罷了。瑤光始終把她當成主子、公主對待，唯有洛月瑾，和所有人都不同。

　　洛月瑾噎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良久之后，她戴上面紗，“走吧，過去了。”

　　漆靈兒抬頭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