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奶媽和小青的相互幫襯照料下,金鳳總算熬過了滿月。在陳家為金鳳辦滿月酒宴的那天,金鳳第一次躺在了三夫人的懷抱里,第一次看到了母親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那是一個充滿復雜意味的笑容,年幼的金鳳自然是無法理解。但一旁的丫鬟小青卻看在眼里,心知肚明。三夫人這是笑給老爺看,笑給陳家的人看,笑給滿堂的賓客看的。
滿堂的賓客都是閩地各州有頭有臉的人物,要么是朝廷官員,要么是名儒之士,要么是一方富庶。他們表面上是來道賀金鳳的滿月之喜,實際上只是過來攀個關系而已。沒有人會真正去關心一個剛滿月的女嬰,而只是略表禮儀地一笑而過。
三夫人抱了金鳳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覺得渾身不自在了。也對,她怎么可能習慣,之前一個月,她抱金鳳的時間加起來的話,恐怕都不到這一盞茶的功夫吧。
金鳳似乎也覺得難受,嗚嗚地啼哭起來。三夫人正要把手里的金鳳交給身旁的丫鬟小青,老爺陳巖已經注意到了,便順手接了過來。金鳳被陳巖抱在懷里之后,很快就不再啼哭了。
此時,陳老爺面帶微笑,顯得十分神秘。小青看在眼里,突然疑惑了起來:陳老爺若不是當真忙于公務,他應該會是一個好父親吧。
只是老爺是否知道,三夫人是如此地不待見金鳳小姐呢?恐怕紙包不住火,陳老爺肯定也是有所耳聞,也許也和小青一樣,想不明白三夫人的內心究竟是何用意吧!
酒宴即將開始的時候,下人突然來報,說是來了三位不速之客。陳巖將懷抱中的金鳳交給了三夫人,三夫人轉手立即又交給了丫鬟小青。
小青抱著金鳳,站在一旁的角落,看看究竟是何人不請自來。只聽見陳老爺深感蹊蹺地問道:
“三位?一起來的?”
“是的,他們說,是從泉州來的。”下人回稟道。
“泉州?”陳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問道:“他們三人可有隨帶一兵一卒?”
“沒有一兵一卒,這三位甚至連兵器都沒有。”
“他們可有報上姓名來。”
“有的,其中年長的那位,好像是叫王潮。”
“果然是他們。”陳巖暗自說道,并示意下人請他們三人進來。
這個叫王潮的,陳巖是知道的。前些時日,閩地時局緊張,身為福建觀察使的陳巖經常忙得不可開交。當時,從北方來的一支起義軍,殺死了泉州刺史,占據了泉州。陳巖本想率部反擊,但打聽之后發現,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原來泉州刺史貪贓枉法,受泉州百姓唾棄,這支起義軍于是受民所托接管了泉州,深受百姓歡迎。經過一段時間的打探之后,陳巖發現這支起義軍的領袖確實勤政愛民,于是起意上表朝廷,由這位義軍領袖接任泉州刺史。
而這位義軍領袖就叫王潮,聽說他還有兩個小兄弟,二弟叫王審邽,三弟叫王審知。三兄弟被請進來后,當即叩拜陳巖,表示愿意接受泉州刺史之職,聽令于觀察使陳巖。陳巖十分欣喜,說道:
“有三位相助,閩地的太平安寧就可以得到保障了。”
沒想到,金鳳的滿月喜宴上,竟然和解了一場不必要戰事。懷抱金鳳的小青第一次見到這王氏三兄弟,便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尤其是那叫王審知的三弟,雖然最年幼,卻顯得最精神。
滿月過后的幾天,小青總覺得心神不寧,時不時還看到一個影子在窗口晃來晃去。這天大清早,小青提著夜壺出門,清理金鳳半夜排出的泄物。去了一刻鐘的時間,回來的時候,遠遠便聽見了金鳳的啼哭聲。
突然,那啼哭聲戛然而止,十分蹊蹺,令人毛骨悚然。小青三步并作一步,急忙向房間跑去。就在小青打開房門的瞬間,又立即聽到了金鳳的啼哭聲。還有更奇怪的是,陳老爺身邊的男仆出現在房間里,站在金鳳的床邊,十分鬼祟。
“你怎么在這兒?發生什么事了?”小青毫不客氣地問道。
男仆故作鎮定,說道:“沒什么,就是過來看看。”說完,慌慌張張地走出了房間。
這男仆名叫候倫,是陳老爺身邊的紅人,長得十分俊美,深得陳老爺喜愛。兩人經常同吃同睡,親密無間,下人們都悄悄說,這候倫明面上是陳老爺的男仆,其實應該是男寵才對。
而小青還知道,候倫和三夫人的關系也是不一般的。按理說,候倫和三夫人俊男美女,應該十分登對才是,只不過中間有一個陳老爺,其中的貓膩可就不小了。
小青礙著這些非一般的關系,也就沒有把候倫鬼鬼祟祟的事情告訴給別人。她暗自回想剛才在屋里屋外的所聞所見,不禁再次毛骨悚然,她得出一個可怕的猜測:候倫可能想悶死金鳳!
候倫究竟為什么要這么做,想到陳老爺和三夫人,小青不敢繼續往下猜測。這事之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貼身保護著金鳳,以防萬一。
這樣一來,金鳳也就安生地度過了幼年的時光。然而,事情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在金鳳四歲的那年,厄運再一次降臨在了金鳳的身上。而這一次,是福是禍,是生是死,小青也看不明白了。
當時,陳府一家人前往蓮花山祭祖,四歲的金鳳由三夫人帶著,沒有丫鬟跟隨。誰知,半途中,金鳳卻從馬車上摔了下來,滾落進一個小山坳里,當場昏死了過去。
昏死的金鳳被急忙送回了陳府,便請來最好的大夫們搶救。大夫一個接著一個,在陳府宅邸進進出出、來來回回,金鳳卻仍然沒有蘇醒過來,大夫們紛紛搖頭嘆氣,表示沒有回天之力。
“怎么辦,要是小姐一直這樣醒不過來,咱們難道要一輩子這樣每天給她灌藥水,伺候著她么?”丫鬟的聲音顯得嬌弱無力。
“能有什么辦法,誰讓咱們是丫鬟的命,人家是小姐的命呢!”一個自暴自棄的丫鬟聲音。
她聽了這些話好生奇怪,小姐?難道她們說的是自己么?無法動彈的她滿腦子混亂,不可思議地自問起來。伺候了養父十幾年的她,怎敢想象自己哪天會有小姐的命,每天有人伺候著,那是夢里才會出現的畫面吧。
“你們也別太貶低自己了,你看她哪是什么小姐的命啊,要不然好端端地怎么會被人從馬車上推下來,估計今后活得比我們還憋屈。”這個丫鬟的聲音顯得蠻橫無禮。
“什么!你是說,小姐不是自己不小心從馬車上摔落下來,而是被人推下來的?”那個嬌弱的丫鬟好像一點都不知情的樣子。
“怎么可能?當時和小姐坐在同一架馬車上的就只有三夫人了,三夫人可是小姐的親娘,怎么可能……”自暴自棄的丫鬟好像略有所懂。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看小姐昏迷的這幾天,你們有見三夫人來看望過嗎!”蠻橫無理的丫鬟據理力爭。
“這樣說來,我倒是同情起我們這位小姐了,我親娘就是嫌棄我才把我賣掉當丫鬟的,難道我們女孩們就這么遭親娘嫌棄么?再怎么樣,不想要也得趁剛出生那會,現在小姐都已經四歲了!”嬌弱的丫鬟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禁同命相憐起來。
“你想得太簡單了,難道你看不出來,隨著慢慢地長大,小姐那張臉,越發像某個人了么?”蠻橫的丫鬟小聲示意道。
“誰?”嬌弱的丫鬟一臉天真地問到。
“閉嘴,有人來了!”自暴自棄的丫鬟發現窗戶外有人影奔跑來,突然叫了起來,兩只手分別同時捂住了另兩個丫鬟的嘴巴。
房間里頓時鴉雀無聲,丫鬟們三步并作兩步,紛紛走到房門口。
只聽見丫鬟們異口同聲地叫道:
“二公子!”
“我妹妹醒過來了么?她要喝的藥你們有按時喂她喝了么?怎么辦,怎么辦,要是妹妹再也醒不過來,那該怎么辦?”這是一個大男孩的聲音,顯得十分焦急。
然而,就在此時,金鳳卻突然蘇醒了過來。
“快看,妹妹的手指頭在動,妹妹的手指頭會動,妹妹估計要醒過來了吧。”大男孩激動地叫起來,“快把藥給我,我來給妹妹喂藥!”
見金鳳果真醒了,大男孩一手里端著一個碗,一手拿著一個湯勺,激動地說道:
“妹妹,你醒了,你終于醒過來了!”
大男孩又驚又喜,竟高興地放下碗勺,雙手把她抱進了懷里。
“好妹妹,快喊哥哥呀,你不記得你的晦哥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