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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毅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早,鄭毅就打車來到了車站的售票處。
一張到上海的高鐵,越早越好。有靠窗的位置優(yōu)先,一等座優(yōu)先。
好的先生。
G1378
昆明南到上海虹橋 07車040號
坐在座位上之后,鄭毅拿出了一瓶飲料,將歌單調整到巴赫平均律鋼琴曲集(Glenn Gould版)
他只帶了兩本書,一本菲利普.羅斯的《垂死的肉身》另一本是賈平凹的《秦腔》。
前者是他在一本名叫《巴黎評論.作家訪談》中讀到了對菲利普羅斯的采訪。給他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臨近結束,書中的采訪者提了兩個精彩的問題。
小說的作用是什么呢?
對于普通的讀者來說嗎?小說只是讓讀者有些東西可以讀。最好的情況是作家改變了讀者的閱讀方式。這對于我來說是唯一現(xiàn)實的期待。同時對于我來說也足夠了。閱讀小說是一種深層的第一無二的快樂。它是一種讓參與者全情投入的神秘的人類活動,不需要任何附加的精神或政治理由-和原始的交流一樣。
但是會不會引起其他的余波呢?
你之前問的是我的小說有沒有對文化帶來什么改變,我的回答是沒有。當然,有一些憤慨的回聲,但任何事總有人會感到憤慨的,這完全不能說明什么。如果你問的是我是否想要我的小說給文化帶去什么改變,我的回答依然是不想。我想要的是讀者在讀我的小說的時候能完全沉浸其中-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用和其他作家不同的方式讓他們沉浸于小說中,然后再原封不動地放他們回到那個所有人都在努力改變,說服,引誘,控制其他人的世界中。最好的讀者來到小說中是為了避開所有那些噪聲,他們原本那個被小說以外種種因素所塑造和約束的意識能在小說中松綁。每一個曾經愛上書本的孩子都立馬會理解我所描繪的體驗,雖然閱讀的重要性絕不僅僅是個孩子氣的判斷。
?。ㄔd《巴黎評論》第九十三期,一九八四年秋季號)
鄭毅最喜歡的就是書里找書,一層層的往源頭發(fā)掘,仿佛一個迷霧中的探險者,這消耗了他大量的時間,不過他覺得著很劃算,畢竟快樂無價。
這個有點頑皮的老頭,他的作品,應該會讓他有新的體驗。
他當然有不只一個電子書設備,但只要條件允許,他還是會讀紙質書。就算已經流失于世,在二手網站買不到舊書,他也會去某寶將電子版印出來。這樣做唯一的壞處就是。每次他搬家都要承擔一筆高昂的運費。
“那身體于她還是陌生的,他還在摸索它,琢磨它,有點像一個荷槍實彈走在大街上的孩子,拿不定主意該用槍自衛(wèi)還是開始販罪生涯?”
讀到這美妙的比喻,鄭毅忍不住輕笑出了聲音。
聲音并不大,旁邊正拿著手機看劇的阿姨一點反應都沒有。
但他后面座位上的一名因為淡妝或者是時長的保養(yǎng)而看不出真正年齡的清麗姑娘身子一抖。急切的站了起來,來到走廊,扒著座椅尋找聲音的來源。
只走了兩步她便發(fā)現(xiàn)了笑容還未褪去的鄭毅。
阿姨,我跟他是熟人,能和我換個座位嗎?我的座位就在您身后。楊凡彎腰輕拍了阿姨一下用右手的食指指著鄭毅。
阿姨仰頭看著女孩,用肩膀碰了鄭毅一下。
鄭毅這才從書中抽回了神來,看見楊凡后臉上也有了些許變化,沉默了幾秒后不過還是來打了個招呼。
呦,真巧?。?p> 阿姨見這情形也沒說別的話,就把座位讓給了楊凡。
楊凡坐下以后也沒說話,只是將雙手放在膝上,測著頭靜靜的凝望著鄭毅。眼神復雜,呼吸有些急促。
他的眼神中,有著四分歡喜,三分悔恨,兩分痛苦和一分無奈。
..........兩人所處的時間仿若在此刻凝滯......
沉默良久,還是鄭毅先開了口。畢竟他是個爺們。
你變了呢?以前我們以前出門你都是定商務座的。說完摸摸鼻子,我也變了,如果遇見你之前我應該會定二等座的。
發(fā)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楊凡也輕咳了一聲。
嗯。在看什么書,這么入神?
菲利普.羅斯的《垂死的肉身》,鄭毅將書合上看到了她的左手正在左腿膝蓋上輕輕拍動。
你在哪下?
虹橋。
我也是。
工作?
嗯,你呢?
去找人。
女朋友?
不是,陌生人。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鄭毅用手摩挲著書的封面,我覺得我們兩個先冷靜一下怎么樣?
還有七八個小時才到呢,把你的書給我。
那我看什么?
這么長的車程,你不會只帶這么一小本的。
你確定?
確定。
嘿嘿,我包里還有一本。說完鄭毅將手中的書遞了過去。
從包里取出了《秦腔》。繼續(xù)戴上耳機,很自然的把其中一個遞給了楊凡。
楊凡也沒說話很自然的接下了耳機,戴在了而上,竟然真的開始看書了。
《秦腔》這本書很厚,鄭毅稱這類書叫磚書,跟史書一樣都是大部頭,
但是比較通俗易懂,讀起來比較流暢。這是他第二次翻開這本書,才翻了幾頁就開始了神游天外。老一輩的中國文人,雖然礙于客觀的條件,無法窺視世界上多種文化,但卻也把自己的這些東西玩出了花,每一個都是活著的地區(qū)歷史,對聯(lián),吃食,方言,戲曲,那些湮沒于時間中的東西,又仿佛活了過來。在他的腦海里跳躍閃耀,嬉笑怒罵。他慶幸自己的離家出走。雖然青年時,他同樣貧窮,但精神卻無限富足。
不知過了多久
去餐廳坐吧,這里說話太別扭了。楊凡把書看完以后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斷了鄭毅的夢蝶時間。
嗯,聽你的。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餐車中,下午三點,沒什么人。還是鄭毅先開口。
你為什么還沒有結婚?
你是在問我有什么毛病嗎?
只是你這種美麗又有學識的女人,你不覺得結婚擁有個人家庭。更能讓你幸福,而不是這樣,全國各地到處跑。就像美麗的花朵,在野外漸漸風干。
要不是因為我是個女人,我也能問你同樣的問題。要不是身為女人,我就不需要選擇是套上圍裙,還是按我的構想來打造我父親的公司。
你爸是個混蛋。
嗯...
你也是。
楊凡雖然很生氣,但多年做生意養(yǎng)出來的涵養(yǎng)讓他只是笑著望向鄭毅,等他接下來的發(fā)言。
是這樣,你不會結婚的,因為你傾情于你的事業(yè)。
這只是一個原因,在遇見你之前,我從未墜入愛河。而你卻逃走了。
我想方設法的討好你,你就在那坐著不說話,電影院里挑起我們兩個對話的人是你,最后卻成了我硬拉著你去一夜情。你就那樣看著,就像拿著一張我寫滿答案的卷子,畫著一個個鮮紅的X。總是那么讓人無能為力。從一開始我就像是在和一個看不見的敵人賽跑,你知道我最后拿著一個大媽懷孕的尿液沾驗孕棒騙你的時候我自己都惡心吐了嗎?
愛情?那種存在于廣告詞里,就像是擊中心靈的閃電。既不能拿來吃也不能用來做其他什么?為了它,你就會拋開一切結婚生子?你沒感受到它是因為它根本不存在,你所謂的愛,是某些無良商家捏造出來的詞語。這種東西還有很多,比如幸福,公平...等等等等。
真的是這樣?
我想也許是這樣的。
鄭毅側過頭,眼睛望著窗外飛逝的風景。他是愛她的,但她的所作所為讓他無能為力,他只能選擇逃開。
他憤怒的說:“你孤身而來孤身而去,這世界就丟給你一堆的規(guī)則,好讓你忘掉現(xiàn)實,但我卻無法忘掉現(xiàn)實,那時候的我,把每一天當做生命的最后一天來活,因為在我的世界里明天壓根兒就不存在。
對當時的你而言的所面對的現(xiàn)實是什么?
現(xiàn)實是你滿身的名牌,現(xiàn)實是我進入了我不了解的圈子,不,應該是我以前一直是個邊緣人,沒有什么圈子?,F(xiàn)實是我只有通過吸納更多的人擴大我的工作室才能在與你相處的時候不至于在金錢上傷害自己的自尊。這種感覺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奴役他人的資本家,我無法像你一樣,心安理得的榨干每一個幫自己賺錢的工人。
我不會跟他們講什么職業(yè)規(guī)劃,干幾年升到什么職位以后會多么有前途多么幸福,得到什么就會失去什么之類的漂亮話,我只會說,我們做的事情是灰色行業(yè),我們在薅資本的羊毛,有一天也許我們會一起完蛋,不過被抓的應該只有我。你們不至于進局子。資本有自己的性格,就像是洪水,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
我們的工作室,大部分都有殘疾,剩下的要么是網上的網友,要么是進城無法立足的農村人。他們沒有什么背景,都只是普通人。
但有一個朋友,他玩了命的努力工作,但是卻過勞死了。
臨死時,他的QQ簽名是“現(xiàn)在才知道,想要變得更強大,有多困難。“
一個23歲的大學畢業(yè)生,一個單親家庭,找不到工作,雖然他通過網友介紹到我這每天努力工作就可以拿到一份比同齡人多三倍以上工資,但他連續(xù)加了三天班以后就過勞死了你知道嗎?
可能這里面有他沒有報好專業(yè),也有大學時貪玩學業(yè)上沒什么亮點,也有自己不注意保養(yǎng)自己的身體。也有其他一堆堆的因素,但作為招聘他入職的我一點責任都沒有嗎?
鄭毅語氣雖然很平靜,但說出來的話卻猶如堅冰扎在了楊凡心頭。她的確從來沒感覺到過愧疚,優(yōu)渥的家庭環(huán)境讓他無法理解這種有些矯情的善良。
楊凡的眼睛微紅,眸子里充盈著淚水。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么用?你會離開公司,降低自己的消費,還是我能解散工作室讓這群社會的邊緣人去自生自滅?
我們在一起六個月零七天,可是直到現(xiàn)在這一刻我才意識到這一點。做男人也不一定容易。這不是你的責任。
楊凡想拉住鄭毅的手,卻被他躲開了。
她將手肘放在桌上,手托著腮。歪頭看著鄭毅,聲音哽咽,緩慢卻堅定的說。
鄭毅,我不知道你怎么這樣認為的,但我卻知道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人。格格不入,孤立無援,看著世界展開在你的眼前??粗渌颂幨碌姆绞?,你身上有某種東西,讓我覺得你也明白這些。
我知道你知道,看完電影之后我們的那段談話以后我就知道。所以我才和名為“現(xiàn)實”的“怪獸”搏斗了那么久,即使感覺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擊垮。
可是,你卻從背后,給了我一刀。
我.....只...是,太...在乎你了。楊凡已經泣不成聲。
我們沒有共同的朋友,沒有相近的教育背景,甚至沒有接近的生活方式,只是一個偶然。連接我們兩個的只有這種純粹的感覺。在遇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總會用自己熟悉的方式。
我原諒你了,所以你不必覺得愧疚。
那我們,能不能重歸于好?只是試一下,試一下就好。
不可能.
你喜歡上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