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驟然的一看，語調波瀾不驚，可張閣老心里卻如針扎一般，他謹慎著言辭說道：“立儲是國之根本，關乎萬代基業，老臣實在不敢妄言。”
“不妨事的，朕難道是糊涂人嗎？兼聽則明的道理不用朕多說，朕也是考慮了很久，也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張閣老聳著耳朵一直在仔細的聽著皇上的言語，此時他心里暗驚，你們？皇上不止問自己一個？
隨即便猜測到皇上肯定跟其他幾位閣老重臣也交過心了。
說不定……可能還問過那幾個早年被打壓的老伙計，比如——陸挺。
他咬咬牙，小心翼翼的遞著話說道：“皇上乃英明之主，皇子們也都是英才，各有抱負，這一點毋庸置疑。可是……”
他話鋒一轉，自己都覺得后怕，“早年間朝堂動蕩，皇子們難免有些心悸，為求保身，也有些無奈之舉。”
皇上突然噗嗤一笑，看著張萬林說道：“你啊，說話就是喜歡繞彎子，這大殿已經清空，只有你我二人，你但說無妨。”
張萬林聽見皇上笑聲心里一寬，也微微笑著說道：“要按皇子們的性情，說是敢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老臣思忖還不至于的。但是就怕有人慫恿挑唆，這點請皇上明察。”
皇上眼中火光一閃即逝，“唔”的一聲，便聽張萬林繼續說道：“皇上十個兒子，除去年幼的小皇子，成年的有五個，而立之年的有三個。老臣也時常觀察，其實無論惠王、景王還是梁王都是可造之材。”
皇上聽那張萬林還是拐著彎就是不提人選，心里也是笑他小心，便索性開口說道：“先帝金戈鐵馬，內憂外患之中苦心經營。待朕繼位，卻又黨爭不斷，派系林立，各地也是匪亂不斷，好容易到如今這等局面，我也老了，想想啊，真的嗟嘆。”
張萬林也感慨道：“前朝張廷玉三朝元老，曾經說過一句‘天下大事，治亂易，治平難。’亂世大刀闊斧，如野火燎原，；可治平必須要文火慢烹，不能圖一時成敗。”
皇上仔細聽著階下老臣的話語，微微點著頭。朝中后起之秀可有如此謀國之臣？
張萬林繼續說道：“如果說先帝乃開創雄主，那皇上便是勵精圖治的明君，下一代必定是繼往開來的盛世之始。”
張萬林一句話說的皇上心中不由得暢然若思、心馳神往。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壯年之時期望四海升平，喜祥瑞、重政績。現在想來，都是虛的，你們做臣子的想來當時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滿吧。”
張萬林捏著小心說道：“老臣說句冒失的話，不怕皇上怪罪責罰，偶爾捫心自問，也是覺得皇上當年稍微松弛了些，雖說無為而治也是可取，但是卻讓我等也有了懈怠懶惰的心思。”
到底是老臣，說話真是精彩！看似說自己，實則批評皇上，而且還說的冠冕堂皇，不讓皇上有絲毫的不受用。
皇上微微的點了點頭，看了張萬林一眼，溫和的說道：“你能說道這份上，朕已經很受用了，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皇上……”張大人慌忙打斷，“皇上切莫多慮，人生一世，誰沒個小病小災的，”說著自己便哽咽了起來。
皇上眼光柔柔的看著臺下伴隨自己一生的老臣子，仿佛在看一個多年的老友一般，他說道：“朕的身子，朕知道，你也不必勸了。不是朕不想立儲，是實在猶豫。”
張萬林止住淚，凝眉細聽皇上的言語，“朕的兒子們本性都是不錯，可是百姓家分個家產還鬧得兄弟反目，甚至打的頭破血流，何況帝王家呢？關乎天下啊！”
皇上遙望著殿外的浮云，慢慢說道：“當年宋時雨妄言立儲，魯連虎、陸挺也上過本子，都給朕壓下去了。宋時雨為人還算不錯，的確是個能臣，可是他沒有善始善終，他靠上了惠王，當時惠王還是孩子，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張萬林順著皇上的話梢也在回憶，慢慢的也調理的清清楚楚：“可能是他想錯了，也急切了些。”
“不錯，他是急切了些。”皇上冷笑道：“他指望著惠王的外公和舅舅們，他是老糊涂了。”
皇上輕輕咬著細牙，迸出了幾個字：“他蹦的太高。”
張萬林寒芒在背，仔細琢磨著皇上的話語，莫不是暗示惠王已經沒戲了？
其實張萬林心里還是高看惠王一眼的，第一是長子；第二是跟景王、梁王相比，惠王更坦誠一些，不像另外兩位都是看似親近實則疏遠，為人處世太過虛幻。
張萬林剛醞釀好言辭準備開口，便聽見太監稟報說是蔣棟梁，魯連虎到了。
皇上目光一抬，開口道“讓他們進來。”
張萬林老成，皇上絕不會問話問一半的道理，此刻蔣、魯二人前來，莫非……
思慮未了，只聽殿外一陣腳步，隨即便瞥見兩位大臣步入殿中行禮問安。
待太監退下，皇上這才開口，他語調不高慢慢說道：“方才還跟萬林聊著皇子們的情事，你們趕巧就到了。”
張萬林在一旁偷偷瞥了蔣、魯二人，三人目光一碰即散。
魯連虎是個武將，早年就跟在皇上身邊，是皇上親自放出去都選進來的，性格粗放，確實是個耿直人。
他朗聲說道：“皇上，卑職看其他都是虛的，選一個壓得住場面的少主子是正經。”
皇上剛要喝茶被這魯大筒子一句話說的噗嗤一笑。
他指著魯連虎笑罵道：“講的什么混賬話，還壓的住場面，哪里是江湖黑幫選當家的嗎？”
魯連虎的粗放言語一下子把大殿的凝重掃了不少，張萬林和蔣棟梁頓時覺得身上松快多了，都透了一口氣。
皇上用茶蓋撥動著浮茶，又吹了吹，抿了一口。
他看了一眼臺下的三個信賴的大臣，幽幽的說道：“一國之君德能權謀缺一不可，但是首重在德。”
張、蔣、魯三人都在琢磨著皇上的話語，張萬林但是猛然驚醒！
自己全都想錯啦！
有道是：宮墻之內驚風密語，江湖之遠漫卷風云！
預知后事如何，請看下章——《破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