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壞人走了,我們沒事了。”
“娘,娘……你還聽得到我說話嗎?”
鴉岑在白錦如走后,立刻從遠處跑向婦人的身邊,滿臉焦急,帶著一股哭腔拼命地叫喊著他的母親。
婦人卻再也聽不到他的呼喊了。
耳朵雖然還在腦袋上,但腦袋卻已經不屬于身子了。
腳步停滯不前。
鴉岑雙眼絕望,目睹眼前血肉模糊的景象頓時癱倒在地,伸出去的手顫抖不已,碰著婦人的頭顱想要再接回到脖子上,剛放回去,一松手,腦袋和身子的中間便又開出了一條縫隙。
他只好一遍遍地拼接著,哭喊著。
“娘,你不是說好會和我一起走的嗎?”
“娘,你為什么要跑出去?”
“娘,娘,你別死,好不好……”
火焰燒塌了身后的茅草屋,倒地的聲響蓋過了哭喊聲,風助火勢,在一片廢墟之上冒起黑煙,順著風漸漸遠去。
悲傷的氣氛卻在一時之間彌漫開來。
連風也吹不散分毫。
村子里籠罩著的悲傷本就分散在各處,顯現在每個人的臉上,風吹不散傷,反而為這里活著的人添了幾分凄涼。
一個婦人抱著孩子跑了出來,來到白錦如的身旁,呆愣愣地注視著倒地之人,緩緩放下孩子,沒有了顧忌就猛地跪在地上。
淚水翻涌。
她遲疑著伸出手輕輕搖晃幾下,見他沒有反應就哭喊著他的名字,試圖叫醒一個已經無法醒來的人。
孩子也嚎啕大哭。
白錦如無能為力,只能從死人身旁起身,來到鴉岑身邊。
他刻意放慢了腳步,不想打擾這里的任何一個人,在看到眼前這副景象后,還是不由屏住了呼吸。
一個毫無還手能力的婦人竟也被折磨成這副模樣。
想不到這妖竟如此殘忍。
白錦如的心中涌起憤怒,剛才果然不該放過這妖。
除去害人的妖是除妖師的職責所在。
而他卻對妖王有所顧忌,收到平城來的求救信沒有當機立斷,加上妖王的手下也來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
他有了不好的預感,猶豫再三還是悄悄把信藏了起來,卻沒想到會被白風發現。
如今,他的所作所為已經愧對“大除妖師”這個稱號。
懊悔也是來不及了。
白錦如看向地上的鴉岑,看清他臉上和身上的傷后,心中不忍,這個孩子,年紀和絮兒差不多,卻要承受這么大的打擊。
說來,算是他害了這個孩子。
該好好彌補。
白錦如深吸一口氣,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地上沒有氣息的婦女,盡可能淡然地說道:“孩子,你的母親她已經死了。”
死了?
鴉岑抬起淚眼,迷惘地看了白錦如一眼,隨后趴在了婦人的身上不停抽泣著。
母親對于一個孩子而言便是天。
母親走了,天就塌了。
人無能為力,除了哭便也只能是哭,更何況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白錦如在鴉岑身旁站了一會,望著周圍開始收拾起殘骸的村民悲從中來,看向鴉岑時心中又多了一份異樣的感覺。
這個孩子雖然一直在哭,但卻很堅強。
哭是正常的,有情的人才會為了傷心的事而流眼淚,這不是軟弱,而是一種宣泄,只要過后能走出過去的陰影,就會變得堅強。
不知道鴉岑對他晚來一步,不能救下這里的村人,是否會有一時的沖動引起的怨恨。
他謹慎起來,試探性地問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鴉岑頭也沒抬,沒有閑心回答。
白錦如嘆氣:“那你是要繼續留在這里,還是和我一起回去?”剛才那妖說的話,不知道這個孩子聽了會不會猜疑什么。
“嗯。”鴉岑埋著頭應了聲,半晌又道,“我想先安頓好我的父親和母親。”
白錦如松了氣,垂頭:“我幫你。”
還好,有彌補過錯的機會。
日落時分,村外的樹林里多了一個墳墓,埋葬著兩個人,是一對夫妻,他們的孩子跪在墳墓前鄭重磕了三個響頭。
起身后,鴉岑眼邊還殘留著淚痕,他抬起頭問著身旁的白錦如,語氣誠懇:“您能教我武功嗎?我想要報仇。”
白錦如見鴉岑眼神堅定,已從失去父母的混沌中清醒過來,當即欣慰地點了一下頭:“我可以教你,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鴉岑想也沒有多想。
他的腦中滿是殺害母親那妖的模樣,那妖和他說話時,他便牢牢記住了。
白錦如低頭回道:“我教你的武功,你只能用在殺害你父母的妖身上。”
“為什么?”鴉岑不解。
白錦如又鄭重問道:“你想當除妖師嗎?”
“想。”又是毫不猶豫的一聲回答,鴉岑的心中只有恨意,對魚幽的恨,只要能為父親和母親報仇,走哪條路都沒有關系。
白錦如放下顧慮,聲音高昂:“那你就應該懷有這樣的念頭,當了除妖師,便要除盡天下害人之妖。”除妖師,要么不當,要當便要當最好。
可惜,他已經沒有辦法做到最好了。
“除盡天下害人之妖。”鴉岑重復念道,點了一下頭,“我會記住的。”
白錦如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后帶著鴉岑離開了村子,一路馬不停蹄,日出時分,鴉岑和白錦如回到了都城的除妖師內。
進入除妖師的路有很多條。
而這條最容易走的路,看守是一個比白錦如還要大上幾歲的男子,佝僂著背,神情很是專注,與他在一起的是他的兒子,穿著和他一樣的衣服。
身為九等除妖師,著裝都要統一。
相同的衣著,不同的人穿上后,本身的樣貌和散發出的氣質都截然不同,也顯而易見,看守的兒子是一個長相普通,資質平平的人。
白錦如只和年紀大的看守打了招呼:“楚老,我出去后,有人也從這里出去過嗎?”
被喚作“楚老”的人雖比白錦如大了幾歲,卻顯得要蒼老許多,聲音也略顯底氣不足:“我和我的兒子一直都看著呢,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就是飛出去個蒼蠅也能看見。”
說著,楚老撐了撐眼睛,額頭上現出幾道抬頭紋。
楚老的兒子低著頭并沒有開口。
楚老便又看回兒子,道:“楚越,見了白大人怎么連聲招呼也不打。”
楚越抬起頭,看著白錦如不帶感情地喊了一聲:“白大人。”
白錦如點了一下頭。
楚老又看向鴉岑,微瞇著眼睛打量道:“這個孩子,是……”
“是我從妖的手中救下來的,這事還請楚老你替我隱瞞,皇上耗費了多年的心血和財力才建成這里,不想讓和除妖師無關的人留下。”白錦如語氣懇切。
楚老當即笑著應下:“白大人,你放心,我在這待了這么久,也不希望除妖師內會出什么大事,只是白大人帶這孩子回去的路上還是要小心一些,天色尚早,應該不會有太多人經過這里,但是以防萬一。”
白錦如道了一聲:“明白。”看著身旁一言不發的鴉岑,已經盤算好了。
等到散落在各地的七等除妖師,將那些想要加入除妖師的人都帶回都城,送到這山中的除妖師內,鴉岑便也可以在眾人面前現身了。
這不用太久。
九等除妖師的考試每年都會有兩場。
八等和七等除妖師的考試緊跟著九等除妖師的考試,也是每年兩場,天資聰慧的最快一年內便可以到七等除妖師,白風是其中一個,至于六等到四等的除妖師考試,每年都只有一次,錯過便要等來年。
“走吧。”白錦如拉住了鴉岑的手。
鴉岑聽話地跟在他身邊。
兩人離開后,楚越終于松懈下來,朝著楚老道:“老爹,明明白錦如大人出去后,白凌大人也緊跟著出去過,我們……”
為什么要隱瞞這件事情?
楚老嘆氣,朝著楚越說教起來:“你沒看到白錦如大人一臉憂心的模樣,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煩的事情,我們就別添堵了,有些話說了是吃力不討好,你在這里也跟了我有幾年的時間了,怎么連這點還不明白。”
楚越被說教,心中不滿。
他就是不明白。
楚老見兒子執著,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不明白也好,安安分分的當個九等除妖師,拿著皇上發的俸祿,攢夠了銀子就離開這里,娶個妻子,再生個娃,老老實實過一輩子。”
楚越低下頭,不想照做。
有一個疑問藏在他心中很久了。
他的父親懂那么多,留在除妖師內的時間也長,就連白錦如大人對父親都是這般客氣,為何父親還一直是九等除妖師,和母親一樣,都只能做著給別人看門這樣的事情。
是父親不想往上爬嗎?
他,和父親不一樣,他的志向不是成家,而是立業,所以,他不會一直都待在九等除妖師的位子上的。
楚越暗暗下了決心。
他要出人頭地,給父親爭光。
白錦如帶著鴉岑安然回到他的住處,一路上并未遇到除妖師內的人。
院子內有幾個他的親信。
白錦如簡單說了一句:“不要聲張。”親信們都低下頭不去看他身旁的鴉岑。
鴉岑卻有些好奇,一直在觀察。
進到房中,白錦如幫鴉岑上了藥,想起魚幽的話心中還是有些不安。
上完藥。
他帶著鴉岑繞開人多的地方悄悄走了一圈,讓鴉岑認識了一些人一些地方后,叮囑道:“鴉岑,你現在還是不要到處亂走,除妖師內本來是不能隨意帶外人進來的。”
“外人?”鴉岑追問。
白錦如點頭,沒有察覺到鴉岑想要把他當做師父來看待的心事,如實解釋道:“這是皇上的規定,一旦被發現是大事,你先留在我的房間住下來,有空的時候看些書,等到了九等除妖師考試的時候,你就去參加,過了便能名正言順地留在這里,實在要是想要出去,可以去我剛才帶你去的那幾個地方。”
鴉岑點頭:“知道了。”
他想去的那個地方,已經想好了。
是白錦如大人的兒子白風住的地方,在那里,他見到了白風,白絮,還有專心練著劍的天岐。
他很羨慕他們。
在小村子里,沒有和他同齡的人,他常常是一個人待在家里的,父親母親提早回來,他不知道有多開心,卻沒想到他們會提早回來是因為村子里來了妖。
他一定要找到害死父母的罪魁禍首,也要像父親母親不顧一切地為他一般,去不顧一切地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人。
不久以后。
白錦如大人要他保護白絮,他沒有一絲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