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軍出征在外,四周山野漫漫、白雪皚皚,這以天為蓋以地為席的苦寒環境,實非宮闕家宅的舒適溫暖可比。雖說唐軍此時并不缺衣少食,然所謂的“接風盛宴”,也不過是每人一大碗小米濃粥、數張薄餅,配以野菜蘿卜、風干馬肉,以及十人分食一只烤全羊。
大唐軍紀嚴明,秦王李世民此次統兵更是設下了“七禁令三十九斬”的軍令。在戰爭未獲得全面勝利之前,軍中禁酒,故李世民命人以雪水煮茶,招待貴客。
狂風暴雪的天氣并不適合舉行露天篝火晚宴,眾人聚在李世民的帥營內,飽食暢談一番,直至戌時一刻,方才各自回帳。
三萬之眾的軍隊中,有三名女子:黃伊榕、鐵夢箏和姚葭。因軍帳有限,原本黃鐵二女共住一頂帳篷,今晚帳內又多了一位姚姑娘。
郭旭揚將三女送至帳外,唯獨叫住了黃伊榕,“榕兒,陪我走走。好么?”他的聲音很輕很柔,與榕兒分開半年,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她……
“嗯。”黃伊榕輕輕點頭,靠向了旭揚的臂膀。
“榕姐姐、郭大哥,你倆聊久些,今晚就別回來了!嘻嘻嘻!”鐵夢箏笑咯咯地嚷了起來。
黃伊榕沒好氣地在鐵夢箏的鼻子上刮了刮,“夢箏妹妹,你什么時候也學洪大哥變壞了?”
鐵夢箏做了個鬼臉,“之前榕姐姐每天都要念叨幾百遍‘旭揚、旭揚’的,怎的現在郭大哥來了,你反倒裝起矜持啦?”眼看榕姐姐作勢要打,她一溜煙地鉆進了營帳里。
郭旭揚微笑著搖了搖頭,他好像也感覺夢箏妹妹被老洪“近墨者黑”地帶壞了不少。
姚葭藏于裙擺內的手,緊緊地握著,最終,還是緩緩地放開,“郭大哥,你身上有傷,外頭風雪大,你還需多注意。”她對黃伊榕微微欠身之后,頭也不回地向軍帳走去。
“多謝姚姑娘提醒,在下會注意的。”郭旭揚朗聲說道。
黃伊榕亦對姚葭的背影抱拳回禮,但很顯然,姚姑娘是看不到了。
黃伊榕摟著旭揚的右臂,走著走著,冷不防地問了一句,“姚姑娘應該很喜歡你吧?”
郭旭揚的眼中掠過一抹驚詫之色,對榕兒毫無保留地坦白道,“她……以前或許吧。但如今她已為人妻,榕兒,你莫亂想。我傷得不輕,所以她才留下來照顧我。”
“姚姑娘是個好姑娘。”黃伊榕輕聲說著,心中卻道:“旭揚啊旭揚,女兒家的心思,你還是不太懂。”
“嗯,她確是個好姑娘。”郭旭揚很肯定地重復了一遍。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走出軍營。今夜的云層格外稀薄,明月當空、繁星點點,除了雪地上留下的四排腳印之外,四下無人的曠野,清幽靜謐。這場大雪整整下了五天,猛烈陰寒的風雪之勢,從申時起已逐漸變小,薄雪片片飄飛,天地銀裝素裹。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郭旭揚猛地止步,腳下挪移兩步,原本與榕兒并肩而行的他,此刻已站在了伊人的對面。
黃伊榕的心,跳得很快。她自是猜到了旭揚想做什么。她下巴微抬,一雙如月般明亮的美眸稍稍半閉,長長的睫毛,輕輕地抖動著。
郭旭揚的呼吸很急促,他能聞到榕兒身上淡淡的體香。他一句話也沒說,喉頭滾動兩下,低頭便吻上了榕兒的唇。
兩人的唇舌緊緊地交合在一起,恣意地吮吸著彼此的津液。此時此刻,他們的腦中一片混沌,甜蜜、柔情,隱約間還夾雜著陣陣心痛之感。往后的日子,他們怕是再也忍受不了“分離”、承受不住“失去”,哪怕是一天、哪怕是一點……霧眼朦朧,他們的雙臂,情不自禁地將對方圈抱得更緊了些。
不知過去多久,深吻纏綿的兩人,才不舍地放開了彼此。黃伊榕雙頰滾燙,頷首不語。郭旭揚滿眼溫柔地看著榕兒,拂了拂對方略顯散亂的發鬢,自懷中摸出一枚茶花形狀的玉佩,放入伊人的手中,“榕兒,這個送給你。”
黃伊榕對茶花圖紋情有獨鐘,郭旭揚是知道的。這塊昆山玉,便是他在返回中原的途中,為榕兒精心準備的。據店家所言,此玉乃是溫玉,又稱暖玉,采自昆山之巔,具有溫養氣血之奇效。
“旭揚……謝謝。”黃伊榕抬頭凝望著日思夜想的那個“他”,心中被驚喜和幸福填得滿滿的。
寶玉約半掌大小,觸之先涼后溫,油潤亮澤,凈白無暇,它在銀月的映照下泛出獨有的光華。雕刻的匠人以其精純的圓雕技法,將茶花之美展現得淋漓盡致。玉有開孔,繩繞其上,易于佩戴。一片雪花落在玉石上,須臾間便化為氣霧,消失無蹤。黃伊榕雖非鑒寶行家,卻也看得出來,玉乃極品。
“幫我戴上。”
“好。”郭旭揚點了點頭。
烏繩繞過黃伊榕雪白的頸項,瑩玉墜于胸前,流光溢彩。
郭旭揚癡癡地望著。玉美,人更美。
郭旭揚那怔愣的模樣,盡收黃伊榕眼底。她“噗嗤”一笑,墊起腳尖,玉臂環繞旭揚的脖項,將那癡癡的愛人拉低后,甜膩的唇,便印上了情郎的唇。
“唔?”猝不及防的郭旭揚瞪大雙眼,卻是不由自主地迎上了榕兒的攻勢。
皓月連白雪,幽香漫醉昏。酥胸溫暖玉,舌潤啟丹唇。雪月下的兩人深情相吻、熱情相擁,似是要融為一體。
即便在這雪夜,黃伊榕仍感覺渾身燥熱難當。她輕輕地推開情郎,轉過身去。她的心情明明好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卻偏偏蹦出了這樣一句話。“我的胭脂都被你吃完了,回去吧,否則姚姑娘要擔心了。”她像一只愉悅的小雀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步履輕盈地走著。
“啊?!這……”正親得意亂情迷的郭旭揚又是一愣。他很少聽到剛柔并濟的榕兒,說出這樣的話語。他的食中兩指觸碰著自己的唇瓣,胭脂的香甜猶在,榕兒說的似乎也沒錯,但,后面那句又是怎么回事?在這月光柔和、兩情繾綣的氛圍下,提姚姑娘作甚?
“我方才不是已經解釋過了嘛……唉!”郭旭揚喃喃自語,無奈地搖了搖頭,跟上了榕兒的身影。
約摸往回走了一柱香的時間,黃伊榕又是猝然一語,語調卻是平靜得出奇。“旭揚,我的‘涅冰之體’已痊愈。”
郭旭揚全身一震,腳步微頓,但他于剎那間便反應過來,繼續生硬地邁步、生硬地笑道:“真的?那實在是太好了!必是妙應真人治好此惡疾,我定要好好感謝他!”因需觀察黃伊榕的病情,妙應真人——藥王孫思邈現今仍在唐軍軍營中。
郭旭揚已是盡最大的努力去掩飾,然而,他終究不是擅于言謊欺瞞之人。黃伊榕將對方的言行舉止瞧進心里,正午把脈時,她已探出旭揚曾失血六七成——這正是施展“換血之法”所需的血量。
“嗯。是藥王前輩。”黃伊榕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是腦袋微低,玉牙暗咬,不想讓身旁的郭旭揚看到自己的眼淚滑下。旭揚為何會對自己隱瞞,她心里很清楚。既如此,她便遂了旭揚之意。
“是你吧?旭揚……你何苦為我不顧性命,去承受那生不如死的痛、那生不如死的痛……”黃伊榕的心,在滴血。
**寫這章的時候又在想:到底要不要寫他倆結婚?最后他倆在文中出場,是以正式夫妻的身份呢?還是以未婚夫妻的身份呢?ennn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