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走了風字營,阿月松了一口氣。她體力漸有不支,額頭已經出汗。洪三歲告訴過她,她不適合習武。勉強為之,傷敵一千,自損一千二。可她活到現在,哪一件不是勉強為之,哪一件她就放棄了。
阿月呼吸漸密,手上運槍卻不見緩。尚謙想的是對的,這個黑影至關重要,她必須抓住這個炸炮坊的人。但對方以靈巧為長,被她癡纏許久,卻好像根本沒有使勁,往往她追上橫上一槍,黑影都能輕松避開。這樣子的攻守,阿月自然吃虧。但她就沒想過只跟對方比體力功夫,好好的地形她為何不用。
營地四周就是高木密林,司遠選擇這里作為軍營秘地是有道理的,不容易被發現是其一,而一旦來人有心或無意闖入,樹木就是一道屏障。阿月踢中一棵,樹瞬間移動。她又接連拍動幾棵,樹木都變換了位置,攔住了黑影的去路。
“你再跑啊!”交手這么久阿月都處于下方,此刻難免揚眉吐氣痛快了一把。
“你也走不了。”
這倒是實話。在觀涼山,洪三歲雖教過她陣法,也以樹林與她演練過,但布陣的是司遠,陣法千變萬化,她如何能算準司遠是以哪棵為準,樹木走向是什么。加上遠離營地之后一片漆黑,她就更無從判斷了。所以全憑直覺喜好,她愛踢哪棵就哪棵,困住對方是首要,別飛來橫禍打到自己是其次。
“沒關系,就跟你耗著!”先前那句話讓阿月確定了對方位置,果斷再次出手。
一直以來,阿月從沒在誰手里吃過虧,司遠先不說,說洪三歲,洪三歲都沒有討過到好。所謂有一報還一報,她今晚就是要抓黑影沒商量。
但怎么會沒關系?此時此刻地羅正往山上集結,震天炮響引來的甚至還有訓防守軍。她若在營地、炮坊現場附近被成衡撞見,任她說破天也不可能解釋得清她為什么出現在這里,只要一點紕漏她的話都不會再被明皇聽信。所以她若想得長遠,根本不該跟這個黑影僵持——但她寧愿不聰明,哪怕是被地羅抓回地牢,她也要跟這個黑影一起。
但似乎僵持也是阿月一廂情愿。對方好像比她更能適應于黑暗,輕巧避開她攻擊,進而立于林間毫無聲響,如幽靈一般不知蹤影。阿月打定主意要把人留下,此時憑手中長槍優勢,一揮大殺四方,十里樹木毫無規律大動起來,浩浩湯湯,她終于聽到對方飛身而起的聲音。就這樣,對方且戰且走,阿月窮追不舍,一直跟到出了密林,跟到晨星散太陽出。
阿月追著黑衣女子到了峭壁,對方停下看了她一眼,一頭扎進瀑布。阿月努了努嘴,跳就跳!她水性不好,經過一夜奔波,落水之后比旱鴨子還不如,被急水沖到了水底,卻沒有力氣往上游。這時,她看見那個黑影向她游了過來。
知道死不了阿月干脆放心大膽昏睡過去。等醒來,天竟又是黑的,看空中弦月,已經是下半夜了。她憑著火光,環顧了一下四周,是一個簡陋木屋,能聽到水聲,應該離河不遠,看來是落水之后順流而下到了山腰。
然后阿月把目光落在火堆旁的黑衣女子身上,此時竟枕著手臂安安靜靜睡著了,側著的臉讓阿月第一次看清她的樣子。不過就多盯了片刻,阿月就瞧見她的眼睫毛閃動了幾下,果然是夠警惕的人,睡覺也不妨礙她聽風吹草動。
既然有人戒備,阿月就可以繼續睡。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月才不想把遍布于山上像獵狗一樣搜尋的地羅引來,她體力尚未恢復可不想挪地方,于是想也不想就用土把火撲熄了。反正衣服給烤干了她又不冷,至于另個人冷不冷……阿月把自己身上的外套扔過去。還好她一向不注意外在,過冬十分注意保暖,昨晚出來尤其穿得厚實。但這是不是也是她行動略顯笨拙的原因啊?可她怎么就笨拙了,是這個人給襯托的吧!身子單薄還穿的少,肯定飛得快啊,那這會兒不就活該挨凍嗎!胡思亂想著,阿月慢慢又陷入睡眠,她真的太累了。
早晨醒來,阿月沒看見人,但她一點也不慌,她確信那人不會走遠。不一會兒她就等到了拿著果子回來的青衣女子。是的,換了身衣服的“黑影”。
天亮看清木屋陳設,阿月也就知道這個木屋不是臨時找到的。倒不是說有很多生活過的痕跡,但屋子沒灰,起碼這些天是住過人的。可能是那個倒霉的獵戶木屋,暫時被這個為了要炸炮坊的女子征用幾日,用來熟悉山中路線地形——所以昨夜她才能在地羅緊逼之下不慌不忙帶著自己逃跑。
追到崖邊瀑布前,阿月就已看出來,這人是在溜她呢。明明輕功無雙,怎么會讓自己緊咬不放。在自己覺得要跟丟時,就剛好能聽見響動繼續追上去。幾次之后阿月心生懷疑,故意遠遠落在身后,長槍帶動荒草,揚起一陣窸窸窣窣,輕聲說了句“地羅”,結果人就馬上出現在不遠處。如果這些都是錯覺,那落水之后被撈起,還被帶到這里安睡一天一夜,總不會是她夢游來的吧?
“你為什么要救我?”阿月實在很想知道她為什么施于自己這么大恩情。當然她不指望對方會回答。
阿月不隨意評斷人,但對眼前女子她很容易得出個結論:一個非常“靜”的人,自己安靜也希望周遭清凈的主。
“作為一個殺手刺客,姑娘心腸不錯啊?”阿月接著挑釁。
一身清淡衣服,臉白的都能反光,眼睛涼涼寒意,像……死人。對方沒有對她的贊揚給出表情。
阿月一邊吃著果子一邊說:“殺手應該是不惜命的,不要自己的命,更不惜別人的命。你先是殺沈禪不殺靳晴色,又是點火藥盡量不死人,現在還不想我落到地羅手里,作為一個殺手你真的很不合格。”
起先阿月也以為殺手是故意留下靳晴色栽贓司遠,很快就覺得不對,這根本是多此一舉,沈禪一死,國都之內不會有第二個被懷疑的對象。換句話說,明皇是怎么都會把賬算在將軍府頭上。而這就是碧落的目的,又何必再留下一個不可控的活口?燒了整個摘星樓讓一切葬身火海才是碧落的行事作風,但靳晴色說火是她放的,還說殺手殺了沈禪沒顧得上昏迷的她就走了,那就更是說謊不打草稿。沈禪喪命的樓閣護衛暗影重重,卻能不驚動一人取走性命。殺一個人快,多殺個昏迷的人能要多久?更奇怪的是,靳晴色一開始聲稱沒看見刺客,隨后在“指認”將軍府時卻又說是女刺客。這么多疑點,讓阿月對這個碧落殺手十分感興趣。
“你殺沈禪是在靳晴色受辱之時,所以靳晴色覺得你救了她,才會下意識地不想地羅來抓你。她也真是傻,天下殺手那么多,女刺客也不少,誰會知道是你?就算她把畫像給地羅,依你功夫,地羅也是上趕著送死,是不是?”但心里阿月多少還是明白靳晴色的那份“維護”,畢竟絕境之時相救自己的一雙手,這一生都會銘記于心。
“你說得好輕巧。”對方微側頭看阿月,過了會兒輕聲道,“照你的標準,你可能更像一個殺手,多過我。”
終于回應自己了,卻沒想是指責自己對人命的不夠重視。阿月輕笑,她本就不大在乎得起人命。可不是,她連自己的都不在乎,先前寧肯兩敗俱傷被地羅抓住,也要先糾纏住她。不過被一個殺手教育要“惜命”,她不知該作何感想。
“碧落的殺手都像你這樣?”阿月皺眉瞇眼問道。見又不做聲了,她隨口接了一句,“那個殺手小魚也是?”
“小魚?”對方重復了下名字。
果然有共同話題才能聊下去。阿月嗯嗯點頭,“就是那個殺了南曲傅懷一家,燒了湖川戚家滿門,還狂妄地在尸體上刻下名字的殺手!別地兒我不知道,但在明國,小魚這個名字可是響當當,十幾樁命案幾百條人命都記她頭上呢!”阿月瞧著反應,“怎么,你認識她?”
青衣女子低過頭,阿月以為她又沉默,不經意耳邊傳來幾個字——
“我是小魚。”

歌瑤色
小魚終于出現,我好激動啊!!!至此,我的雙女主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