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爾不舍地點了點頭:“姐姐,你說的我全都記住了,話別再久,終需分別,望咱們下次可以在永壽門外重逢。”
沒了姊妹談話聲的宮室再一次沉寂了下來,不過這里枯枿的死氣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否極泰來的生機。初生的朝霞照在窗前女子的面龐上,那孤虛的輪廓復又粲然生光。
相較阿木爾有孕,敏珈失寵,豫貴人這幾個月的生活倒顯得很是平淡,不過這嬪妃的生活,若是平淡到了極致,卻也不是什么好兆頭。
守在空房里的豫貴人坐在椅上朝著銅頭壺里擲竹算子消磨時光,可偏偏她手邊的八只竹片沒有一只中了壺瓶,她頓時按耐不住自己空虛的怨氣,朝屋外焦躁地喚道:“來人,快點來人!”
守在屋外的太監走進來道:“小主有什么吩咐?”
豫貴人瞥了他一眼:“外頭的螽斯鳴蟲叫的我心煩的很,你們這些狗奴才也不知道將它們捉了去,生是叫我耳朵不清凈。”
那太監回道:“小主莫氣,奴才這便帶上偏殿所有的下人,將這些鳴蟲給除個干凈。
這捉蟲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那些金鈴子、黃連木等樹個個都長的是枝繁葉茂,蒼蔭片片,四五個下人折騰了好半會兒也沒能逮著幾只蟲,反而還把院子搞得動靜更大。
豫貴人聽外面動靜鬧的大了,更是定不下心來,隨即便讓拂冬陪她走出房間,到院里四處轉轉。
有兩個婢女瞥見她從轉角廊走來,竟然雙雙坐下交談,其中一個叫蓮香的不屑地說道:“左不過是貴妃娘娘的倀鬼而已,張狂什么?如此火舌高吐的天氣,竟然還要我們去捉什么螽斯,這不是存心作踐人么。”
“這你就不明白了,俗話說這螽斯多子,她一獨守空房的嬪妃聽到這等歡合嘶鳴可不得惱怒么。自己無能,只會拿咱們下人撒氣,你看和她同日進宮的珍嬪和靜貴人,哪個不是風光無限,豫貴人和她們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冠地屨!”
豫貴人聽了她倆的對話不覺怒火中燒,她抬腳就朝那婢子的肩背踹去,那婢子的腦門磕在滾燙的宮墻上頓時破了皮,痛地掩面綴泣。
豫貴人兇橫地叱罵道:“下賤東西!我也是你們能在背后議論的?賤婦風光,蕩女有孕,又能如何?將來給我為奴為仆都不配!來人,去取我房里的竹算來,打爛她們的嘴!”
兩個婢子沖著戟指怒目的豫貴人哀求道:“小主饒命!小主饒命!奴婢知錯了……”
拂冬取來竹算,絲毫不顧念往日共事的情分,劈頭蓋臉地就抽向蓮香的嘴角:“人前倒是奴顏媚骨,背后竟然囂張的很,貴人也是你們兩個能非議的!”
約莫打了那兩個婢子有二十來個竹算子時,廊門下有人說了句:“哎呦,小主這是在教訓下人吶,奴婢在正殿里都聽著動靜了。”
豫貴人見慧心笑盈盈地走過來,收斂起方才那副兇戾的模樣:“讓姑姑見笑了,這兩個賤丫頭平日里懶散懈怠也就罷了,偏偏還膽大包天,私下里數落我的壞話,簡直可惡!”
慧心道:“小主,我家娘娘請你去正殿坐坐,不妨您先過去吧,至于這兩個賤胚子何需您親自教訓,您放心,回頭奴婢會把她們貶為府屬罪奴,丟進拾薪司里受盡苦差。”
豫貴人的唇角勾勒出不屑的弧線:“哼,要是哪日把赫舍里氏和博爾濟吉特氏一并丟進去,那才叫人痛快!勞煩姑姑料理了,我這便去尋娘娘回話。”
慧心低頭,福了一福,她忘著豫貴人走遠的身影,意味深長地笑道:“池中肺魚兒就這么上鉤了。”
承乾宮正殿里放著兩鼎銅錯金銀壺,壺蓋上的螭吻小像皆張口面向八方,鎏金的壺身被透進來的陽光漾出瑩瑩的光華,整個廳堂仿若秋高氣肅的好時節一般清涼舒暢。
端坐在玫瑰椅上的伊蘭身著一襲水藍色江南珠錦鍛袍,袍面上繡有一對交銜飛舞的比翼鳥,在她的身后有兩名宮女正搖著竹節柄娟團扇為她納涼。
豫貴人雖說同住在一個宮檐下,但是她的西偏殿相比較這里,簡直就是個寒磣的熱窯,她那眼珠子四處打量著,心里可是羨慕極了:“嬪妾見過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伊蘭笑吟吟地頜首道:“平身,慧因,你去后房沏壺好茶遞給貴人。”
豫貴人含笑道:“不知貴妃娘娘召嬪妾過來有什么吩咐?”
伊蘭面露難色,眉梢中顯現出猶豫難決的樣子:“唉,倒是有件小事需要跟妹妹合計,純妍的年歲日益漸長,總不能一直同本宮擠著,所以我打算騰出一間配殿給她居住。
成貴人是本宮的族妹,俗話說這親戚宜合不宜離,生是推開容易產生嫌隙。妹妹一向與本宮走的親近,又素來通情達理,能否替本宮解決這樁心事呢?”
豫貴人沉吟道:“公主位及固倫與娘娘同居一室的確是委屈了。嬪妾是承乾宮的人,自然要替娘娘分憂,只是嬪妾擔心離開承乾宮后,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伊蘭蹙眉道:“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大可和本宮說,畢竟你了跟本宮這么久了,不能平白讓人給你罪受。”
豫貴人被她一問,頓時委屈的緊,她嘴巴撇了撇,竟然梨花帶雨落起淚來:“若是有頭有臉的人給嬪妾氣受也便罷了,今個兒一早,嬪妾讓下人去院子里捉蟲,沒想到竟被不服氣的奴婢暗地羞辱!
內務府里的那些閹狗更是狗眼看人低,竟連月供都給克扣了些。這里里外外的奴才都漸漸不把我放在眼里,娘娘你說嬪妾這日子可不是度日如年了嗎!”
伊蘭聽得她這番苦水倒完后,銀牙暗碎地罵道:“宮中的奴才向來都是見風使舵的貨色,見誰值風頭上就上趕著拍馬屁,見誰不受寵了,便去踩上兩腳。
不過來日方長,誰也說不準你將來前途如何,只要你能設法拴住皇上的心,這些瞧不起你的下人,不都得任你處置嗎?”
豫貴人拿出淺杏色的娟子擦拭著眼角的淚痕:“理是這么個理,只是嬪妾實在是沒有什么可以吸引皇上的伎倆。眼下待在娘娘的宮里住著,還能有幸得見天顏,以后一旦搬出去,可真就再難與皇上相見了。”
伊蘭道:“你平時可以把琴棋書畫都涉獵一點兒,皇上來后宮,無非就想找個可心的女人為他逗樂,你若是有個一技之長可以讓他流連忘返,也是莫大的造化了。”
豫貴人愁悶地搖搖頭:“嬪妾資質平庸,學不會那些雅好,根本就沒能力俘獲皇上的芳心。”
伊蘭聽得出她那般無可奈何的意味,幽幽一笑:“本宮聽聞民間婦人為了防止家主變心,經常會購買阿芙蓉供丈夫吸食。倘若你有能耐這將東西弄進宮來,用在皇上身上,豈不是諸多煩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豫貴人聽罷,眼波一轉,忙不迭地問道:“這阿芙蓉真的能讓男人專注一個姿色鄙陋的女人?”
伊蘭半開玩笑地說道:“本宮可沒有誆你!”
豫貴人雖說聽著有些半信半疑,但是心底還是起了點兒歪心思,她撥弄著琉璃白透的三寸指甲,喃喃地念道:“太監那種人也能學著裝腔作勢?一想起他們那副尖聲細氣,矯揉萎靡的模樣,實在是讓嬪妾覺得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