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眾人聽徐長老這么說,不自禁的都瞧向喬峰,知道他所說的那一位“英雄豪杰”,自是指喬峰而言。
只是誰也不敢和喬峰目光相觸,一見他喬峰轉頭過來,立即垂下眼光。
徐長老又道:“老朽得知太行山譚氏伉儷和寫信之人頗有淵源,于是去沖霄洞向譚氏伉儷請教。
譚公、譚婆將這中間的一切原委曲折,一一向在下說明,唉,在下實是不忍明言,可憐可惜,可悲可嘆!”
這時眾人這才明白,原來徐長老邀請譚氏伉儷和單正來到丐幫,乃是前來作證。
徐長老又道:“老朽介紹完事情緣由后,譚婆說道,她有一位師兄,是此事的親身經歷之人,如果能請他親口述說當年的事情,肯定是最明白不過多了。
她說的這位師兄,便是趙錢孫先生了。
只不過這位趙錢孫先生的脾氣和別人略有不同,等閑是請不動他的,總算譚婆的面子極大,寫去了親筆書信一封,這位先生便應召而到……”
徐長老頓了頓,向趙錢孫道:“趙錢孫先生,能否請你當眾說一句,這信中所寫之事,是真是假?”
只不過趙錢孫的性格迥異于常人,總是神神叨叨的,徐長老向趙錢孫請教后,一直得不到回答,只見趙錢孫只顧自己的嘴了念念有詞,聲音卻又讓人聽不真切。
譚婆看此情形緩緩搖頭,輕聲對趙錢孫道:“師哥,徐長老在問你呢!三十年前,在雁門關外,亂石谷前那一場血戰之事,你是親身參與的,當時情形若如何,你跟大伙兒說說吧。”
趙錢孫顫聲道:“雁門關外,亂石谷前……我……我……沒有……我沒去過雁門關!我沒有去過雁門關的亂石谷!”驀地里臉色大變,一轉身,向西南角上無人之處拔足飛奔,身法迅捷已極。
眼見他便要沒入杏子林中,再也追他不上,眾人齊聲大叫:“喂!別走,別走,快回來,快回來。”趙錢孫那里理會,只有奔得更加快了。
“阿彌陀佛!趙錢孫施主,怎么不見見老衲這個朋友,便要離去嗎?”
趙錢孫聽到這個聲音一時停下了腳步。
眾人也回過頭來,只見杏子樹后轉出一個身穿灰布衲袍的老僧,方面大耳,形貌威嚴。
徐長老叫道:“原來是天臺山智光大師到了,三十余年不見,大師仍然這等清健。”
智光和尚的名頭在武林中并不響亮,丐幫中后一輩的人物都不知道他的來歷。
但喬峰、六大長老等卻均肅然起敬,知道他當年曾發大宏愿,飄洋過海,遠赴海外蠻荒,采集異種樹皮,治愈浙閩兩廣一帶無數染了瘴毒的百姓。
他因此而大病兩場,結果武功全失,但當地百姓,永遠不會忘記智光大師的恩德。
眾人紛紛走近施禮。
徐長老道:“智光大師德澤廣初,無人不敬。但近十余年來早已不問江湖上事務。今日佛駕光降,實是丐幫之福。在下感激不盡。”
智光道:“丐幫徐長老和太行山單判官聯名折柬相召,老衲怎敢不來?天臺山與無錫相距不遠,兩位信中又道,此事有關天下蒼生氣運,自當奉召。”
喬峰心道:“原來智光大師也是徐長老和單正邀來的。”又想:“素聞智光大師德高望重,決不會參與隱害我的陰謀,有他老人家到來,實是好事。”
趙錢孫急忙走進叫喊道:“老和尚!你也來啦!”
剛說完,趙錢孫有連忙對眾人說道:“三十年前雁門關外亂石谷前的血戰,智光和尚也參與啦!要問,問他吧!”
智光聽到“雁門關外亂石谷前”這八個字,臉上忽地閃過了一片奇異的神情,似乎又興奮,又恐懼,又是慘不忍睹,最后則是一片慈悲和憐憫,嘆道:“阿彌陀佛!殺孽太重,殺孽太重!此事言之有愧。眾位施主,亂石谷大戰已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今日又何必重提呢?”
徐長老道:“大師,只因此刻本幫起了重大變故,有一封涉及此事的書信。”說著便將那信遞了過去。
智光將信看了一遍之后,又從頭再看一遍,搖頭嘆道:“唉!冤家宜解不宜結,何必舊事重提?依老衲之見,將此信毀去,泯滅痕跡,也就是了。”
徐長老忙道:“本幫副幫主慘死,若不追究,馬副幫主固然沉冤不雪,敝幫更有土崩瓦解之危。”
智光大師點頭道:“那也說得是,那也說得是。”
他抬起頭來,但見一鉤眉月斜掛天際,清冷的月光瀉在杏樹梢頭。
智光向趙錢孫瞧了一眼,說道:“好,老衲這一生唯一做錯了這件事,如今也不必再隱瞞了,照實說來便是。”
趙錢孫道:“大和尚,當年我們是一心為國為民,那件事也不能完全說是錯事!”
智光搖頭道:“是錯便是錯,又何必自欺欺人?”
轉身向著眾人,說道:“三十年前,中原豪杰接到一個驚人的消息,說契丹人有大批武士要來偷襲少林寺,想將寺中秘藏數百年的武功圖譜,一舉奪去。”
眾人輕聲驚噫,均想:“契丹國的野心當真不小。”
少林寺武功絕技乃中土武術的瑰寶,契丹國和大宋累年相戰,如果將少林寺的武功秘笈搶奪了去,一加傳播,軍中人人習練,戰場之上,大宋官兵如何再是敵手?
智光續道:“這件事當真非同小可,要是契丹此舉成功,大宋便有亡國之禍,我炎黃子孫說不定就此滅種,盡數死于遼兵的長矛利刀之下。
我們以事在緊急,不及詳加計議,當時江湖中的熱血之士聽說這些契丹武士要途經雁門關,一面派人通知少林寺嚴加戒備,一面選出一位帶頭大哥統領其事,立即兼程趕去,要在雁門關外迎擊,縱不能盡數將之殲滅,也要令他們的奸謀難以得逞。”
杏子林中眾人聽到和契丹打仗,都忍不住熱血如沸,又是栗栗危懼,大宋屢屢遭受契丹欺凌,打一仗,敗一仗,喪師割地,軍民死于契丹刀槍之下的著實不少。
智光大師緩緩轉過頭去,凝視著喬峰,說道:“喬幫主,倘若你得知了這項訊息,那便如何?”
喬峰朗聲說道:“智光大師,喬某見識淺陋,才德不足以服眾,以致令幫中兄弟起疑,說來好生慚愧。
但喬某縱然無能,卻也是個有肝膽、有骨氣的男兒漢,于這大節大義份上決不致不明是非。
我大宋受遼狗欺凌,家國之仇,誰不思報?倘若得知了這項訊息,自當率同本幫弟兄,星夜趕去阻截。”
他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眾人聽了,盡皆動容,均想:“男子漢大丈夫固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