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蘭溪
不知不覺,時已入秋。與夏的燥熱不同,迎面吹來的秋風里透著一股讓人通體舒暢的爽利勁。
站在高高的城墻極目望去,整個知塢宛如被周邊連綿的高山環(huán)抱在當中,只在東邊有一道豁口,豁口外便是平沙江。寬廣的平沙江此刻像是一條沉睡的巨獸,水面映著緋色的晚霞,江天一色中,偶爾有白色的鳥群飛過,說不盡的溫柔繾綣。
可是就是這么一道城墻,將北疆秋日這種金子般短暫而珍貴的秋日氣息遠遠地隔絕在了外面。
此刻,知塢城籠罩在了一種末日將至的惶惶不安之中。
人們交流著城外的消息,臉色愁悶,語氣短促,三言兩語之后便轉(zhuǎn)身緊閉了大門。街頭的小販也是垂喪著眉眼,一有點風吹草動便滿臉驚恐,挑起擔子隨時準備跑路。
秦陌在魏翊營帳邊支起了一個小泥爐,一邊熬藥,一邊守著里面的魏翊。郭潛提過讓魏翊身邊的宋列和趙和來做這些事情,但被秦陌婉拒了。
她始終記得自己到這里來的目的。
離開松安之前,魏翎曾經(jīng)鄭重地將魏翊的生死托付給她,秦陌也保證自己會盡最大的努力。
可是,來到這里已經(jīng)四天了,她甚至連魏翊的面都沒見過。
軍師郭潛告訴她,魏國公中了一種奇毒,現(xiàn)在面目全非,無法見人。
并且這件事是軍中機密不可泄露,否則會軍心大亂。
城外那些狄戎人之所以只派小股的人時不時地來騷擾試探,就是因為知道魏翊在城中,一旦他們知道魏翊危在旦夕,必定會大舉攻城。
所以秦陌只能守在魏翊被遮擋地嚴嚴實實的床榻前,通過他伸出來的一只手來判斷他的病情。
可是她畢竟只跟著薛若懷學了幾個月的中醫(yī),診脈這種事情她并不擅長。除了每日守在營帳前熬煮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草藥之外,她只能寄希望于遠在松安的魏翎能找到薛若懷。
秦陌和江竹火燒狄戎大營的時候,龍隱鏢局趁亂將幾船糧草送進了知塢城,也幸好這幾船糧草到的及時。
城中已經(jīng)有百姓因為受不了饑餓,偷偷溜出城去,被城外的狄戎人捉住,趕到城下,當著守城士兵的面虐殺。
盡管如此,每日都有擋不住饑餓的百姓往外跑,然后被捉住,被虐殺。例行公事一般每天來一遍,為得就是要瓦解守城士兵的意志。
那些守城士兵大多是當?shù)刈拥鼙慌皻⒌陌傩罩杏兴麄兊母改福迌海l(xiāng)鄰。他們阻止不了親人往外跑,也阻止不了狄戎人的暴行,更加無法下城營救,只能背過身蹲在女墻后面抱頭干嚎,像一只只困獸一般,令人不忍卒聽。
這些人間慘劇終于因為那幾船糧草的到來而暫止止息。
但也只是暫時而已。
魏翊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醒來。他們帶來的那些糧草不但要供應(yīng)守城的士兵,還要分給城中百姓,支撐不了多久。
如果等不來轉(zhuǎn)機,新一輪的慘劇又會上演,到那時又要怎么辦?
傍晚,秦陌站在魏翊的營帳外望著天空的云發(fā)呆,恰好遇到守城的士兵換崗,一個滿臉稚嫩,約莫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年一手抱著一桿紅纓槍另一手抓著幾個青色的果子從秦陌身邊走過。
他見秦陌長得好看,于是伸出抓著果子的手在秦陌面前攤開,道:“哥哥,這是剛才換崗的周大哥給我?guī)У模o你一個!”
秦陌在軍營一直男裝打扮,見這小兵如此說,于是就著他的掌心捏起了一枚果子,湊近一看,原來是一顆青梅。
“多謝你了,小兄弟。”秦陌道謝。
那小兵笑了起來,曬得黝黑的臉上露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一派天真浪漫。
秦陌不由覺得心底發(fā)澀,攥著那枚青梅問他:“你多大了?”
“十四,不過過完年就十五了。”
“你為什么要來當兵?”
“去年冬天狄戎人闖進我們村子殺了好多人,殺到我家的時候,恰好魏大人帶著兵趕到救了我們,我爹說,魏大人是英雄,跟著魏大人有出息,要我也學本事殺光那些沒有人性的狄戎人替全村人報仇,求著魏大人讓我投了軍。我爹還說,要不是他年紀大了又瘸了一條腿,他也想跟著魏大人上陣殺敵!”
少年的臉上洋溢著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自豪與崇拜。
秦陌又問他:“如果這里守不住了,你會跑嗎?”
少年奇怪地看著他:“跑?往那里跑?魏大人在哪里我們就在哪里!”
“你們這么相信魏大人嗎?可是之前他看著你們挨餓不也是毫無辦法?”
少年聽秦陌這樣說,不由地低下了頭,仿佛在思索著什么,半晌,才頭一仰道:“我們都知道魏大人一定在想辦法,你看,沒過多久你們不久帶著糧食來了嗎?”
秦陌又道:“如果魏大人受了很重的傷,已經(jīng)保護不了你們了呢?”
少年聞言一把搶過秦陌手中的那枚青梅,怒道:“你這人真討厭,我好心送你果子吃,你一會懷疑魏大人,一會兒又要詛咒他,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說完也不再看她,抱著紅纓槍一溜煙地跑了。
秦陌望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