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真之所以表情古怪,是因為他沒想過,從幕后走出來的會是瑯琊閣。
跟繡衣坊一樣,瑯琊閣是北唐女帝親設(shè)的秘密機構(gòu),肩負著網(wǎng)羅情報、監(jiān)察百官的職能。
天下公認最權(quán)威的風(fēng)云強者榜,便是由瑯琊閣主親自編排,足見其對南北群雄的刺探力度。
女帝的初衷在于針鋒相對,以瑯琊閣對抗南朝的繡衣坊,所以瑯琊閣的組織分工都是在依樣畫葫蘆,竭力模仿對手。
但在任真這位大行家眼里,瑯琊閣只是唯命是從的走狗,既沒有自行決斷應(yīng)變的權(quán)力,還得順從皇帝心意,四處打探些無趣的花邊消息,不配跟繡衣坊相提并論。
因而,任真并不認為瑯琊閣有能力察覺他的行蹤,那么,藺晨又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皇帝若要居中調(diào)停,化解兩黨矛盾,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前來,豈非比這輕狂青年更能鎮(zhèn)住場面?
“這太反常了……”
任真站在銅柱旁,冷眼盯著藺晨,心里疑竇叢生。
場間,汪惜芝和宮城起身,朝側(cè)身而坐的藺晨行禮。
為官者,最忌諱得罪上司的心腹,這些官場老手深諳此理。
別看瑯琊閣密探的品秩低微,在封疆大吏面前不值一提,他們?nèi)羟普l不順眼,日后在替皇帝辦差時,隨口插上那么幾句閑話,足以令對方烏紗帽不保。
不怪藺晨太傲慢,他就是這種得罪不起的天子走狗。
“勞駕藺公子親臨,汪某實在過意不去。名師出高徒,觀您的舉止氣度,頗有梅閣主年輕時的風(fēng)采!”
汪惜芝神態(tài)恭謹(jǐn),跟先前的態(tài)度判若兩人。
宮城笑容可掬,“來人,奉茶!”
隨著這聲吩咐,任真同另一名小廝退出去后,很快將熱茶端了上來。
藺晨輕哼一聲,沒理會桌上茶盞,稍稍認真地打量汪惜芝,“瑯琊閣辦案,客套話就免了。我有必要提醒你們,最好收起那些小心思,乖乖配合我!”
“這是自然,”汪惜芝嘴上應(yīng)承著,心里卻開始嘀咕起來,“有青幫囚犯在手里,這件案子鐵證如山,何須瑯琊閣來辦?他到底意欲何為?”
“以往派系林立,朝廷投鼠忌器,不愿引發(fā)騷亂,所以姑息任之。但這次不同,陛下心意堅決,奉勸你們別螳臂當(dāng)車,自不量力!”
藺晨這幾句話,明顯是說給汪惜芝聽的,毫不掩飾打壓之意。
天下糧倉,輻輳之地,亂不得。若非下定狠心,女帝也不愿拿前秦舊族開刀。
但任真暗中折騰出不少動靜,阻撓她的一統(tǒng)大略,不由得她不下這個狠心。
汪惜芝聞言,心底驟然警醒,“這藺晨,果然是站在劉川楓一邊,要來清理我們!”
藺晨繼續(xù)說道:“汪大人得明白,孰不可為。實話告訴你,我這次代表的是二先生!哼,什么東西兩黨,就算你們再狡猾,能斗得過無雙國士?”
這下連劉川楓的臉都白了。他只知道,藺晨此行旨在震懾前秦望族,沒想到這份意志竟出自大名鼎鼎的元本溪!
汪惜芝更是僵在座位上,渾身驚出冷汗。
從春秋末年,到南北爭雄,這些年他櫛風(fēng)沐雨,見證了所有波瀾壯闊的大動蕩,因此,對于元本溪是何等人物,他再清楚不過。
藺晨看破他的驚恐情緒,神情淡漠,目光炯炯有神。
“事到如今,別再不識趣了!玩陰謀詭計,汪大人真上不了臺面。元先生之謀算,連當(dāng)年文武蓋世的任天行都敗下陣來,就憑你,能行么?”
這連番敲打,如明槍利劍,一句比一句犀利,直刺汪惜芝內(nèi)心,就是要擊潰他的心理防線,讓他再無力固守派系黨爭之念。
攻心為上,征服人心,這樣才盡可能避免動亂,不至于糧倉起火,捅出大簍子來。
角落里,任真注視著藺晨咄咄逼人的氣勢,心里暗嘆,“為了震懾汪惜芝,連我爹的舊事都翻了出來,元本溪真有傳說中那么可怕?”
這時,藺晨陡然收起鋒芒銳氣,端起茶盞,從容不迫地飲了一口。
“先前朝廷派劉刺史來,是想試探你們的態(tài)度,結(jié)果大失所望。但陛下寬宏大量,還是愿意再給最后一次機會。畢竟人為財死,你們舍不得讓出那點利益,也在情理之中,這我能理解。”
恩威并用,軟硬兼施,這才是駕馭人心的王道權(quán)術(shù)。
“另外,你們恐怕想象不到,就在這海晏城里,其實還潛藏著某個神秘人物,一直在挑撥離間你們!”
“什么?”
汪惜芝和劉川楓二人聞言,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難以置信地望著藺晨。
“怎么可能!是誰如此大膽?”
任真和假宮城則更加感到震撼,他們在海晏城的籌謀居然暴露了!
藺晨解釋道:“二先生的嗅覺太過敏銳,他感知到事態(tài)發(fā)展的微妙,于是派我來仔細查探一番,果然,我發(fā)現(xiàn)了一絲蛛絲馬跡!”
任真默默偷聽著,腦海里在飛速回憶這些日子的所有情景,試圖想出破綻所在,這時藺晨繼續(xù)說下去。
“作為你們二人沖突的導(dǎo)火索,汪公子過府施暴殺人,這太狂妄異常。而劉公子接下來被指控殺死汪公子,又缺乏證據(jù)。正值敏感時期,兩件事發(fā)生得出人意料,我必須勘察取證,才能下定結(jié)論。”
“經(jīng)過我的仔細查驗,發(fā)現(xiàn)幾個疑點。一,死者劉小姐衣衫完整,并且表情平靜,看不出被施暴時的掙扎跡象,這不合常理。”
“二,劉公子想殺死汪公子,為何會選擇在人多眼雜的客棧里下手?并且,據(jù)店伙計交代,那間房被人連續(xù)住了好幾天,住店的是三個人,一對青年男女,再就是汪公子,并沒有疑犯劉公子!”
聽到這里,任真幡然醒悟,原來所有的破綻,都出在那個店伙計身上。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名店伙計說,當(dāng)時擺脫他前來汪府求救的,是一名自稱汪公子侍女的少女。但是,太守大人應(yīng)該最清楚,令公子雖然風(fēng)流,出門卻從不帶任何侍女!”
說完,藺晨再飲一口,冷笑道:“若非我瑯琊閣出手,就憑你們的偵探能力,如何能察覺其中端倪?我也是現(xiàn)在才明白,二先生恐怕早就猜出一二,所以才讓我出面啊!”

暗形
淺醉微醺。兄弟大婚,由衷開心。明天啟程,回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