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楚浸溪聽的真切,眼前宛若神明的男人,是真的,實實在在的,心悅于她。
遠處鐘樓鐘聲響起,響徹萬方,長安街人聲鼎沸,自那以后很多年楚浸溪都沒再看到過如此盛世,無論是在西蕭,還是在東黎。
她臉頰微紅,勾起嘴角。
何德何能,以一場雪困住了那個少年郎。
竟有些羞愧。
她定了定神,神情嚴肅的看著眼前目光虔誠的溫明庭,朱唇輕啟:“公子,浸溪孤身一人,無權無勢。只盼圓心中之愿,而后遠離塵囂,這江南海北,山河遠闊,可賞明月可看紅塵,一場雪而已。”她語氣輕飄飄,伴著遠處悠揚的鐘聲,一下一下的敲擊著溫明庭的心。
女子身上渡著月光,一襲白衣,宛若嫦娥。
他這是,被拒絕了?
楚浸溪把臉別過去,眼角留下一滴淚。
夜色朦朧,無論是煙火還是明月,誰都照不到她心底。
誰人知,紅梅早已枯落。而那滿月,充盈著心房。
但她不能應,世間只剩她孤身一人。
她可奪權,可亂世,可手中帶血,就是不能碰她的月光。
溫明庭,他有錦繡前程,有自己的仕途。他的路云程發軔,萬里可期。有他心中的天地,他們天冠地履。
他的心,為的是穩固朝綱,天下太平。
可楚浸溪,來東黎這一遭,就是帶著血與恨,縱然千不甘萬不愿。
他們有同樣的理想,但卻不能同流。
溫明庭閉上眼睛,他想過她會拒絕,想過撫慰她內心的傷,唯獨沒想過,她連一絲機會都不給她。
好像回到兒時,冬日大雪,書莊寒冷,先生斥責他心不靜,父親不讓他吃飯。
他一個人,跪坐在大雪中,單薄的身子一刻也不曾彎下。
他不是那些天潢貴胄,沒有與生俱來的權利。溫家世世代代皆為君子,父親正直,母親良善,他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不能以家族傍身。他知道,他扛過了這場大雪,走到這路的盡頭,便有足夠的能力去尋她。
道是他澄明的前程,雪是他內心的歸途。
他要江山太平,他更要那雪中娉婷。
十歲那年開始,尋她就成為了他的夙愿。
他想要她鉛華洗盡,珠璣不御。不去在乎那些家仇國恨,不去管那些世俗紛擾,可他做不到。看過她內心的哀怨悲傷,明白她的道阻且長。
今日楚浸溪對他坦言,酒意過盛,他竟完完全全的坦然相對,把那天地可鑒日月可表的心意盡數承上。
被一句“一場雪而已。”蓋得死死。
溫明庭輕笑一聲,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倘若,不只是一場雪呢。”他神色認真。
楚浸溪好像沒聽到,以背影對著他。背對著明月,起身逐步跑遠,鐘聲依然在響,綿長深遠。
楚浸溪抓著手中衣裙,眼中含淚,跑出那人的視線。
拜托…別再說了,不是一場雪……她知道……
如果不是用情至深,他那樣的人怎么可能輕易說出心悅二字。可她不愿,不愿他拋去文人風骨,拋去錦繡前程,來心悅于她。
她也不能說,不能說心意相通,不能說想與他一起。
花燈滿街,楚浸溪跑下城樓,溫明庭眼睜睜看著她走入喧嚷,頭也不回。
他的娉婷,就那樣埋入人群。
楚浸溪跑回相府,哭的不成樣子。
溫明庭,對不起……對不起……
只是…實在不能……
不能……
悲傷繾綣在心頭,中秋之夜,竟毫無喜悅。她淡漠假意釋然的話回絕了所有溫暖,他悲傷的眼神劃破了所有快樂。
燈火連天闊,世人怎知,心意相通的男女,在這團圓之時竟不能在一起。
相通的愛意,在繁華中消磨。
尋常人間事,卻紛紛求不得。
溫明庭佇立在城樓上,背影單薄。
纏月走上前,為他披了一件大衣:“大人。”
溫明庭沒看纏月,目光盯著楚浸溪消失的地方。
纏月嘆了口氣:“一月后宮宴,大人還帶她去嗎?”
溫明庭的眼眸這才有了些波動,他點頭:“只要她還愿留在相府,就帶。”
他要給她一個新身份,讓她居于東黎。東黎的人不能知道她是西蕭之人,不然東黎容不得她。只有在宮宴中宣布,告知天下。
溫明庭的勢力遍布東黎,只要他愿,挑動東黎西蕭戰火不是沒可能。
溫明庭知道,楚浸溪只想要蕭漠涯死。此路道阻且長,兩國開戰指日可待,此時蕭漠涯死了,天下必然紛亂。
眼下是解了她的月骨散,讓她留在他身邊。
至于他們能不能在一起,她愿不愿意,這都不重要。
不重要。
楚浸溪停止了哭泣,拿起筆,在紙上落下清麗婉約的幾個小字。
“公子,浸溪辭別。”
從柜子中拿了兩件衣裳,在夜色之中,走出了這個曾給過她溫暖的地方。
此一辭別,不知再見是何時,愿……你余生安好,莫再被雪輕易的困住。你是青衿之志,我是紅塵浮萍。這康莊大道你走,那狹隘迷路我踏。
“山長水闊,安好。”
就當從未遇見,就當沒有羈絆。
等這一切過去了,她再報恩,也只是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