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微白,小雨已止,放眼望去,大地濕漉漉的一片,頗有些刺眼。
線國安并沒有因為道路的泥濘而放慢進軍的速度,他的哨騎已經偵察到了亂軍駐扎的地方,這對他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不怕與亂軍交戰,怕的反而是亂軍不戰。
萬一在他的大軍到來后,亂軍選擇避實就虛,四處流竄作亂,那線國安在短時間內真就有些難以應對了。
作為廣西提督,線國安雖然過去控制著一半左右的廣西地界,但很清楚這里民風彪悍,種族復雜,他一直都很難有效控制所轄的地區,而且當地的土司首領對于滿清朝廷多少心懷戒備之心,說不定還有人在暗中支持亂軍。
這樣一來,線國安憑著手上的五千兵馬,短時間內就很難把流竄的亂軍剿滅。
所以,他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能夠正面與亂軍主力交戰的機會。
亂軍勢重,可也只是烏合之眾,面對五千清軍精銳,線國安自信對方承受不了他的雷霆一擊,那個亂軍頭子楊再興注定會成為他的刀下之鬼。
此刻敵巢已現,線國安如何能錯過機會!
滿腔熱血帶著剽悍之氣,五千清軍可說是殺氣騰騰。
而作為對手的楊再興,此時人正站在一處山腰上,冷眼望著遠方黑壓壓的清軍隊列,那一道黑線在天邊出現之時,他的眼中就泛起了凌厲的鋒芒。
本就寒冷的晨風,此時又多了分凜冽的殺氣。
線國安立馬揚鞭,他的大軍昨夜已經休整充分,人馬的體力和精力都達到了最佳狀態,就算面對數萬亂軍,也有一戰而勝的能力。
沒過多久,一面隨風飄蕩,揮灑了肅殺之氣的揚字大旗映入了線國安的眼簾,同時看到的還有數量眾多卻布置的有些雜亂的亂軍營帳。
營帳連綿數里,卻是悄無聲息。
線國安嘴角勾出冷笑,或許等到他的大軍沖進敵方大營的時候,亂軍還不知道究竟是誰的戰刀砍在他們的脖子上吧?
當然,眼前的亂軍大營可能只是障眼法,正有什么陰謀正等待著清軍。
不過線國安根本就不在乎!
在這平原之上,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亂軍就算千般詭計又如何奈何得了他。
五千清軍一路疾行,此時目標終于顯現在了他們眼前,人人都已經蓄勢而發,只待線國安一聲令下,便如虎入群羊一般沖殺過去。
對于線國安率領的這五千清軍而言,他們南下一路以來,遇到的只有對他們卑躬屈膝的投降明軍,匍匐在地的乞饒百姓,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早讓他們信心爆棚,好像除了滿清老爺以外,天下萬民皆是他們腳下的螻蟻。
戰斗還沒有開始,有些清兵的臉上已顯狂妄的獰笑。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叫了一聲:“有騎兵!”
正準備下令進攻的線國安先是一驚,隨即瞧見不遠處冒出十來個游騎,心里不禁暗暗譏諷:這個時候才知道派出游騎警戒,是不是有些晚了。
亂軍游騎并沒有靠線國安大軍太近,在遠處徘徊了片刻后,就轉身往大營方向而去。
線國安眼中寒芒一閃,只見他輕輕的一揮手,身邊有人大喊一聲領命,就帶著數十人的一隊騎兵呼嘯追去。
亂軍游騎和線國安大軍本處于十分安全的距離,可清軍騎兵的馬力極強,遠超亂軍游騎胯下的戰馬。
剎那間,清軍騎兵就追擊上了亂軍游騎。
戰馬奔騰之中,清軍騎兵紛紛揚起長弓,形成一個弧形的矢鋒陣型,熟練的彎弓搭箭,對準了那十幾名亂軍游騎。
戰斗已然打響,清軍騎兵們誰都希望殺敵建功,若是能夠第一個射落敵騎,那這份榮譽說不定能夠換來一份遠超戰果的功勛。
騎在最前方的清軍騎兵滿臉興奮之色,他手中強弓的箭頭已經瞄準了一個亂軍游騎的后心,憑他百步穿楊的本事,只要輕輕一松手指,必能將敵人當場射落。
而就在他要放箭之際,突然傳來一聲馬兒的悲嘶之聲,他竟然像是失重了一般從馬上飛了出去。
飛凌半空之中,清兵的雙眼瞧向地面,心中頓時一驚,這才現本來被一層青草覆蓋的地面上,竟然出現了一個陷馬坑,他沒有任何準備,踩到上面,如何能不摔倒?
短短片刻的功夫,數十匹戰馬紛紛栽倒在地,上面的騎兵全都上演了一幕空中飛人。
可惜他們不是真的飛人,總有落地的時候。
而在清兵們落下之后,地面猛地塌陷了下去,豁然出現了一條長達半里的深坑,深坑之中,布滿了削尖的木頭,清兵們摔到上面,一根根尖木毫無阻擋地穿透了他們的身軀,凄厲的慘叫聲中帶起了一蓬血雨。
深坑里的清軍騎兵們雙目暴突,死不瞑目。
他們本是獵人,沒想到轉眼間就成了獵物,掉進了敵人精心準備的陷阱。
不遠處的清軍陣營里一片寂靜,靜得可怕,每個清兵的神色中都多了些許凝重,他們的敵人似乎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對付。
然而,主帥線國安看上去依然從容淡定,他再一次輕輕的揮了揮手,只聽雄壯的戰鼓聲響起,清軍發起了全線攻擊。
槍如林,人如潮。
清軍以泰山壓頂之勢沖進了亂軍陣營,結果發現他們進的是一座空營,連一個亂軍的影子都沒有。
不過亂軍雖無,各種五花八門的陷阱機關卻是不少,讓沖進去的清軍吃了不少的苦頭,又死傷了數十人。
見到一具具尸體從身邊抬過,線國安眼中陰晴不定,這種卑劣伎倆并不會造成很大傷亡,可必然會對士氣造成打擊。
線國安的目光投向北面,那是十幾個亂軍游騎消失的方向,同樣也是南丹衛的方向,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后,下令全軍向北追擊。
而就在清軍剛要走出亂軍營寨時,只見遠方沖過來一騎,那騎士是個身材極其高大的彪形大漢,精赤著上身,露出的胸膛有如鐵鑄,雙臂肌肉勁結凸出,有如老樹古根。
彪形大漢的手上,持著一把巨型戰刀,一望之下,有著說不出的雄壯。
線國安見到此人,波瀾不驚的眼神有了些變化,不等他開口,清軍中已有人上前大聲質問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彪形大漢拉起馬頭,隨著一聲高昂嘶鳴,他才高舉戰刀揚聲道:“我就是楊再興,清狗們可有誰敢和本將一戰!”
寒風狂烈,卷動塵土漫天。秋葉飄零,似乎也被殺氣所攝,遠遠的蕩了開去。
楊再興名聲遠播,清兵們早有耳聞,此刻一見才知對方竟然威猛如斯!而且他一出現,就提出了一個令人無法拒絕的要求。
楊再興要求斗將!
斗將只是匹夫之勇,并不能決定兩軍交戰的勝負,可是卻能極大影響到兩軍雙方的士氣。
線國安凝望著楊再興,已經知道了他的意圖,先是用陷阱坑殺清軍騎兵,現在又要求斗將,就是為了要最大程度的打擊清軍士氣。
因此,這個時候線國安不能退縮,他應聲大喊道:“好,本帥如你所愿!”說完他打了個眼色,只見一個握著把長柄戰錘的清將越眾而出。
清將身材雖然不及楊再興威猛,但也十分壯碩,他眼中已燃起了火一般的戰意,那戰錘緩緩提了起來,晨光下隱約泛著嗜血的紅芒。
楊再興橫刀立馬,神色自若,可雙眸之中同樣戰意甚濃。
戰前蕭殺,千軍屏氣。有狂風卷起,吹起黃葉無數。黃葉翩翩,化蝶而舞。
清將憑單臂之力,平舉戰錘,陡然爆喝道:“賊首,吃我一錘!”
那聲斷喝,有如沉雷轟響,喝聲未歇,清將已催馬沖來。人狂怒,馬狂奔。那馬兒幾乎才一催動,就已發揮到巔峰之境。
楊再興在清將催馬之時,也同時策馬沖過去。清將雖快,可楊再興更快,就在清將戰錘揮起的時候,半空中霍然擊出一道閃電,閃電之厲,耀過了流星。
那是楊再興劈出的一刀,刀光如電,還帶著幾分驚艷。
刀光落,人雙分,血花綻。鮮紅的是血,明亮的是刀,長刀握在楊再興的手上,殺氣已斂,人如山岳。
他渾身浴血,血是清將的血。
清將已分成兩半落馬,長柄戰錘‘當啷啷’的落地,帶分最后的哀鳴。觀望的清兵們甚至還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斗將已畢。
只有極少數的人才看到,楊再興就在清將出錘的那一刻飛身縱起,躍到天際,揮刀斬落,一刀憤斬,生死立斷!
反應過來的清兵們無不駭然失色,此時耳邊傳來一陣狂笑,聞聲看去楊再興已縱馬奔馳,絕塵而去。
線國安臉色陰沉,他知道自己錯了,斗將比拒絕斗將給士氣帶來的傷害更大。
可事到如今,后悔已經無濟于事,線國安只能繼續進軍,也許此時停下來穩定人心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停下就會讓人覺得他畏懼了,那他還有何威信?
在一片低迷之氣中,清軍出乎意料的進入到了南丹衛,這個本該會有一場激烈攻防大戰的城寨。
清軍進去的輕而易舉,是因為南丹衛同樣空無一人,清軍唯一收獲的只有寨門上‘線國安葬生于此’的幾個大字!
對此,線國安只是冷笑一聲,亂軍用一座空營和斗將打擊了士卒士氣,又想再用一句話來威嚇自己,當真懂得攻心為上的韜略。
可這種手段又能有多大作用,難道真以為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
除非五千清軍自己放下武器,不然只要能夠一戰,亂軍絕無獲勝的可能!
線國安眼中的戰意越發的濃烈,而前方的斥候給他帶來了一個軍情,在南丹衛東北面不遠處有個小村莊,那里發現了大隊人馬活動的跡象。
亂軍主力終于出現了嗎?
這一次,他們又想用什么詭計?
詭計一定會有,不然亂軍不會輕易放棄堅固的南丹衛城寨。
可是線國安根本懶得去想亂軍的圖謀,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就算敵人真有詭計,那他就用自己以及手下的五千人馬誘出亂軍主力。
他也有驕傲,他的驕傲用實力來證明!
線國安沒有在南丹衛做絲毫停留,就率領全軍撲向了那個可疑的村莊,常年征戰的直覺告訴他,真正的戰斗或許就會在那里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