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大自然氣象里,風,雨,雷,電都固有那么幾種形態,唯有云,不僅形態多樣,且變化多端,有時霎那間都會幻化成不同,每每抬頭看去,形態似乎都是嶄新的,總在悄悄地聚攏,發散,變幻著形態,而且,每天你都想不到,它會以什么樣的面目出呈現,也許是個不規則的幾何圖形,也許是個什么動物或是它們的尾巴,也許是......。
隨著天氣的變化,不僅顏色,形態在改變,排列的方式,規模,厚薄也有變化,它有時似薄霧輕沙,有時似魚鱗,棉花,有時亮白的耀眼,有時烏黑的猙獰,有時厚重漫天席卷,有時飄渺如弧煙,萬里天空是它展現的舞臺,它在此長袖善舞,盡顯婀娜體態,又像是她的畫布,它手執畫筆,姿意揮酒。
所以有人說來生想做一棵巍然屹立的大樹,而我卻只想做一朵自由自在的云。
今早看去,云就像一枚橫躺著的稻穗,悠然自若地飄浮在上空,正在羨慕云的清悠,音音卻像一朵云似的飄進來。
她身著白色的連衣裙,妝容精致,看著她嬌艷欲滴的紅唇,自愧不如,人前的音音總是這樣明艷照人,光鮮靚麗,神采奕奕。低頭看自己,疏于裝扮,衣著隨意,幸而潔凈,尚可聊以自慰。只是精神萎靡,情緒低沉,像頹敗的花。
時光淡漠了憤怒,怨恨,讓我可以平靜的面對,她曾是男孩子眼里的嬰粟花,美麗,鮮艷,帶著毒液,靠近他們,笑靨如花,讓他們不由自主的接近,上癮,然后痛苦萬狀,我雖不曾過多地去指責,評價,內心也亦是恨的,如果她和旋子最后真的在一起,這恨將終其一生。
“坐吧,”我指著對面的座位,很久以來,她也似有意在躲,總不在我視線內出現,這次,難道是因為旋子已經結婚,她心無所忌了嗎?不知道,猜不出她所為何來。
是解釋,要原諒,還是求和呢?不得而知,從前無話不談的我們此時相對無言,空氣中凝結著尷尬,她看著我,神情嚴肅認真,“姐“,她叫我,我心里一顫,她很久沒有這樣叫過我了。
這個心底某種愛缺失的,隨波逐流中長大的孩子,衣食無缺,表面的關心亦有,疼愛沒有。母親有,親呢,愛撫沒有,即使有,也是不完全,不徹底的,她的內心是被疏忽著的。母親于她是客套的,她甚至不知道一個孩子在母親面前,撒嬌,耍賴是什么滋味。
看著她,往事在憐憫中翻騰,心上凝結了許久的冰像被人慢慢敲開,一點點融化開來。
“姐,”她又叫我,“我和旋子真的沒什么,他只不過是利用我讓你死心。”
“什么,”聽到此話,我心里倏地一緊,坐直了身子,幾乎要站起來。
“為什么,”我不可思議而又急切地詢問,“因為旋子他無法面對你,原因也對你說不出口,更不可能向你解釋,只好漸漸遠離,但似乎不行,沒有理由,也行不通,因為你一直的找尋,因為你不會無緣無故的死心,所以,我成了替罪羊,最開始,他還不肯對我說出實情,我當然不愿配合,后來他告訴我事情原由,我才同意。而他內心也是糾結不安的,他曾經說要給你寫封信來表達歉疚,可此時卻傳來你和吳遲在一起的消息,很生氣,信寫好后就沒給你,說沒必要了。”
可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訴我,此刻我再按捺不住焦燥而急切的心情,急欲知道真相,這對我太重要了。
“你知道嗎?和你同辦公室工作的那個阿姨,他老公和旋子爸現在同一個單位上班,可能從他那兒聽說一些事情,這都是旋子告訴我的。”
“姐,”你奶奶,就是我姥姥,是不是曾有一個妹妹呀,”
“怎么了,”奶奶有兩個弟弟,至于那個妹妹,我在很小的時候見過幾次,她和奶奶是同父異母,她好像有病,早早就去世了,怎么問起她來了,她已故去這么多年。
“那你知道她得的什么病嗎?”音音接著說。
“我好像模模糊糊地聽奶奶和別人說起過,是什么,先天性心臟病,總是呼吸困難,那時醫療水平低下,有時要靠吃動物內臟這種偏方來維護。
“不,旋子好像不是這么說的,”音音低語道。
“旋子說,這和他有什么關系,難道這事與此有關?”我詫異道。
“對,”音音肯定的說:“他說別人講奶奶妹妹的病,不單只是先天性心臟病,還有一種罕見的遺傳性疾病,說我們家族的人都攜帶有這種病因,說在很久以前,這病很肆虐,很多人談之色變。”
“還有一種病,是什么呢?”我臉色凝望,喃喃自語,那時我尚小,并不記起太多。
只是,我腦海突然閃現,她那時的樣子,的確是與眾不同的,只是那時卻不覺得,那時她皮膚很白,頭發也雪白,好像眼睛也不好,總在瞇著,奶奶說是怕光,畏寒,到后來愈發看不見了,一日三餐都要人端上桌,她好像一生都沒結婚,跟著兄嫂,很是凄慘,我幼時只所以沒覺出異常,是因為在街上也會看到這樣的人,皆是女性,有中年人,還有小孩子,一樣的癥狀,臉上肌膚粉白而柔嫩,有細細的絨毛覆蓋,像西方白種人,有人看到,會指著她們說:“看,雪里迷。”
“難道這病很嚴重嗎?會遺傳,威脅到生命,所以旋子因此而疏遠,離開我。”我不解,繼續問音音。
“嗯,旋子告訴我,這病在我們家族上幾代都曾出現過,遺傳性很強,得這種病,最終失明,早早離世的可能性很大,還說我們家還有肝病史,我當時聽了很生氣,罵旋子無中生有,說他們家的人才都有病。所以,你們的事受到阻撓,他父親不許他再與你往來,要他了斷這一切,他也掙扎過,有段日子他一直在和自己的思想做斗爭,也很痛苦,無奈,只好躲著不去見你,每天在舞廳里,燈紅酒綠中排解內心的郁悶。
“音音喋喋不休地說著,似乎一吐為快。”
我終于明白了,那段時間他為何避而不見,突然,沒有緣由的消失,那次在音音上班的地方見到他,就是他去找音音幫忙做這些事,讓我死心,讓一切有個理由結束吧,難怪當時從他臉上看不出什么異常,還以為他裝模做樣,戲演的真好。現在,一切皆有了合理的解釋。
我無力的癱坐在那兒,對突然而現的真相一時難以接受。
“我想,等你們以后各自有家了,再告訴你,而旋子的意思是你最好永遠不知道。”“可這豈不是讓我一直背黑鍋嗎?我成了欺瞞,背叛親人的罪不可赦的人了,忍了這么久,今終一吐為快,心上的擔子卸下,輕松多了,原來一個人長久地讓一個秘密壓在心上,好難受呀!”她向后仰著頭,長嘆一聲。
走時,她叮囑我,別再想太多了,許久不見,你如今清瘦,憔悴了很多,從前的意氣風發全沒了。旋子沒有背叛你,他心里始終是喜歡你的。
我還想什么,翻云覆雨,終抵不過宿命,一直在云霧里穿行,而今一切終有了解釋,迷霧散去,真相卻令人無語。
重歸于寂靜里,音音的話被我回想,分析著,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這么嚴重,看來必須回家問問母親了。
我們能走到一起,何其不易,兩個羞澀的人,終于捅破窗紙,將心事傾吐,卻有人從中阻止,我們像被在天上舉著法杖怒氣沖沖的法海嚴令禁止在一塊,從此只能天各一方,否則天地不容,然后電閃雷鳴,像是他給的警示,接著他消失其中,留下瑟瑟發抖的我們,不知所措。
其實,冥冥之中一直有雙手在阻撓,奈何我不管不顧,勇往直前,到后來確信有預兆,那些掉了幾次終于摔的粉碎的相對擁吻的小瓷人,那在山上為買寄予相思的心形紅豆項鏈而與他走散的落魄,那卜卦老人的分析,預言。一切都在提醒,警示我,遠離這個人,遠離這種糾葛,命運,你們在一起,一切皆是不順暢的,是破碎的,痛苦的。
而我何其執拗,感情的劍一旦出了鞘,便銳利無比,勢不可擋,覺得只有經歷了,才是完整的人生,雖然不求結果,但沒有愛過就步入婚姻,亦是帶著缺失的,所以,這些人婚后才容易出軌。
母親告訴我,奶奶的妹妹確實是得了那種病,也因此早早去世,但具體病因,病名也不很清楚,只知道俗稱是雪里迷,在那缺吃少穿,醫療水平低下,且沒錢醫治的年代,一旦有病人們都會談之色變,現在,隨著醫學的進步和營養跟的上,這病幾乎已銷聲匿跡了,一代代人基因的組合,變異,遺傳力已減弱。聽老一輩人說:“當時人們愚昧無知,得了這種病的人被視為怪胎,異類,甚至有的人家見生了這種特征的孩子,想丟掉的心都有。”
我深吸了口氣,母親并不知道我問這些的原因,所以直言不諱。
而這一切,讓大腦長時間處于空白,靜止壯態,似乎內心糾結,耿耿于懷的東西終于放下,也覺的輕松,釋然很多,痛已在此停止,甚至消失。雖然真相也讓人窒息,但至少,他的心仍在,并沒有背叛,見異思遷,這讓我深感欣慰,至于其它的原因,我卻是不在乎的。
只是旋子對待事情的處理方式,也許我沒有站在他的角度思量,是并不認同的,他有他的理性,看待問題的態度,若他不刻意隱瞞,躲閃,而是痛快說出來,我不至于傷心那么久,痛的幾乎死去。也許他認為說出來才是對我最大的傷害吧,此事固難全,只是沒想到后來事情發展到那般。
他并不知曉,我做事是只認過程,不求結果的,他以為的“對,”卻深深傷害了我,還與人演戲給我看,以為這樣一切就過去了,卻讓我嘗盡被叛滋味,生不如死。
而想起我自己當時和吳遲在一塊被他看到時,心里還升起報復的愜意,想起見到他時故意說吳遲經常找我,我要看他故作鎮定,還是真的無所謂,看他有沒有一絲為我難過,既使不為我,他和吳遲畢竟是從小到大的朋友,不會完全無動于衷,那時恨極了他,心理正扭曲,就想看他難過的樣子。雖然他淡淡的說:“這已與我無關,”意思是我們已經分手了,隨你們怎么樣,都不關我的事。話雖如此,可臉上的不快,失落盡收我眼底。
我們是在自相殘殺,還是相互折磨呢!非到兩敗俱傷,體無完膚才罷休嗎?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難以入眠的我想起了音音說的那種病,只知道這病的特征,危害和俗稱,可它確切的病名是什么,又是怎么引起的,有那么可怕嗎?卻不清楚,而且家族里的人皮膚確實很白,包括我自己,想到此心里咯噔一下,于是我決定這周末悄悄地去市里的圖書館查一下。
我自己認為,這應該是水土環境或營養缺失造成的某些維生素缺乏,因為在吃不飽肚子的年代,是不太可能吃到蔬菜和水果,記得小時候,每到春季,我的手就脫皮脫得厲害,身邊很多人都這樣,因為極少吃到青菜,地里種的全是高產的農作物,尤其是紅薯,那時吃的最多的就是它,奶奶把它圍著爐邊放一圈,上邊做飯,玉米面糊糊,紅薯面條,有時摻些白面條,只是沒有菜,也常年見不到水果,等飯好后,紅薯也熟了,去掉焦黑的皮,透出香甜的味道。
母親說你們這代人已是很好,雖不講究營養搭配,但至少不再餓肚子,不像我們那時,正處在鬧饑荒的年代,有時要靠吃樹皮,草根來面對饑餓。
周日上午,我一人來到圖書館的社科閱覽室,在醫學區找到了關于記錄這種病的書籍。
疾病目錄上顯示有這雪里迷這一項,“雪里迷,”即雪盲,類似于白化病,畏光,要防止光線刺激,否則睜不開眼睛,目前此病尚無有效的治療方法。
此病癥狀是皮膚發白,但又不同于白癜風是呈片,塊壯的發白,它是由于酪氨酸酶缺乏或功能減退引起皮膚黑色素缺乏或合成障礙導致的遺傳性疾病。也有人特征不明顯,但卻是白化病的隱形基因攜帶患者,上面還有一病例:一女,26歲,無明顯外部特征,無家族史,卻生下一個白化病小孩,還擔心再要孩子會不會還是這樣。
又看關于白化病這分析這一頁,“白化病,”是一種先天性疾病,一般一出生就有較明顯的皮膚特征,漸漸地全身皮膚,柔嫩發干,呈白色或粉白色,頭發或眼睛也呈白色,常有畏光,流淚,眼球震顫及散光現象,母親攜帶的白化病基因傳給兒子時患病率高,這是一種嚴重的疾病,要引起重視,它不同于白癜風,白癜風是后天免疫力低下,黑色素被破壞造成的,而且是不遺傳的。
白化病目前藥物治療無效,僅能通過物理方式,如遮光,或使用光敏性藥物,激素,或減少紫外線輻射,因為目前尚無針對性的特效藥物。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感到恐懼,脊背發涼,尤其是那個病例,會生下白化病的小孩,怔怔地走出來,抬頭看向天空,晴空萬里,太陽正暖暖的照在我的肌膚上,我從小到大,引以為傲的白嫩肌膚,似乎成了一種疾病特征,從此再不想聽到別人夸我肌膚似雪,這已不是一種夸贊,而成了一種潛在的危險信號,好像一種致病因子真的在她身體里潛伏,不知什么時候會顯現,噴發,這讓她感到恐慌,憂慮。
而且我漸漸發現,很多老一輩的人似乎很忌諱別人說起這病,尤其是有這種病史的人家,好像從前得這病的人不少,人們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所以感到恐慌,還有流傳說是因為對某個山上的一位神靈不敬,所以神靈大怒,降罪于此。這雖是個傳說,但可見人們當時對此病是多么畏懼的,這病會遺傳,所以,既使后來生活條件改善,這病已近銷聲匿跡了,人們仍很在意,談之色變,尤其是遇上兒女們的婚事,更要先弄清楚對方家族史,看對方家庭有無攜帶這些疾病基因的人,既使現在對方家庭看不到有此特征的人,也不行,還要繼續打聽上幾代的人,刨根問底,連根根須須都不放過,對方的品貌,身材,貧富倒在其次,甚至忽略不計,但有這家族遺傳病是無論如何都不行的。
有的父母會為此尋死覓活的阻攔兒女的婚事。
這有那么可怕嗎?愚昧無知的人們,父母們的良苦用心無可厚非,但這已不是那疾病泛濫,肆意的年月,如今營養跟的上,已經很少有人得此病,甚至絕跡了,你們仍固守著這根植于身心的老思維模式,這害了多少曾經相愛的人,卻因此勞燕紛飛,包括我和旋子,如今事過境遷,一切也只能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