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兩個吃了一回茶,眼看霆王拎著兔子走了,卿燭方問千金定風橋的事。
“一言難盡!”卿魅微嘆一聲,將橋上的事說了一遍。
隨即咬牙說:“我道皇帝給我金子那么痛快,原是轉眼就能收回去的,不僅順手揀了個苦力跑腿兒,還看了一出又一出的好戲。”
卿燭替她續(xù)茶,請她坐霆王位置,繼續(xù)下棋。
卿魅掃著棋盤,微微蹙眉。
棋盤上的白子毫無章法,就像小孩玩鬧一般。
然而,黑子卻處處規(guī)避,一個白子也沒吃掉。
她捻著白子,沉吟著說:“刑部執(zhí)掌全國刑獄核查,相應的也握住了大部分朝臣的命脈;暗地里,再通過千金定風橋控制廟堂之外。”
她落下一子,微笑著嘆說:“我開始佩服他的手段了。”
卿燭將指尖棋子扔進盒中,身體轉了方向,望向院子外的籬笆墻。
大片綠葉間,開滿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小童正蹲在墻角,處理被兔子啃翻的幾盆花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你的敵人。”大公子起身斂袖,示意小童將幾盆金鐘海棠搬進院子來。
統(tǒng)共六盆海棠花,原本開的茂盛,紅艷艷的像一團團火球。經由三瓣小嘴荼毒,已然就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梗了。
小童將花盆搬了進來,規(guī)矩地垂首立在旁邊,不敢言語。
大公子挽起衣擺,親自拿了鏟子,將花梗鏟了起來,一一松了土,埋上肥。
“過些日子,埋上幾株仙人球,擱在籬笆小道上。”
小童微愣,隨即喜笑顏開,樂顛顛地將空盆搬外頭去了。
卿魅瞧著桌上棋局出神,只等對面的人又坐下來,才問:“帝后的感情,很深厚嗎?”
“財政、吏政、刑政、軍政,皇上只捏住了刑政。財政是沐府掌管,吏政是父相,軍政被牢牢握在秦家手上。”
大公子重新落下一子,將白子吃了一片,留出中間大部分空白。
他道:“沐、卿兩家是姻親,所以帝后必須和諧,天平四角才能平穩(wěn)。”
卿魅道:“所以,玉妃想要將文家二小姐嫁入卿府,如此一來,便可拉攏卿家。”
卿燭點頭,說:“戚元帥生前在軍中威望頗高,若能得到這些殘余部眾的支持,也是不小的力量。戚云勉遠在天門山,他們的目光都放在了義女戚良竹身上。”
卿魅蹙眉問:“若我沒記錯,戚良竹已經同沐懷笠定親了?”
“戚、沐兩家聯(lián)姻,是先帝為安撫戚家。賜婚的圣旨剛下,先帝薨世,三年國喪。”
卿燭說著話,將棋盤上的棋子盡數(shù)掃入棋盒,另外擇了兩枚黑子擱在自己左右,兩枚白子擱在卿魅左右。
他將卿魅左手邊的白子推到中間,“這是唯一打破平衡的方法。”
卿魅默然片刻,將右手邊的白子平推到了中線上。
“四角的平衡點,減為三角,卿家居中。”她仍是疑惑,“如此一來,稍有差池,卿家就會淪為眾矢之的。”
卿燭將中間白子慢慢玩自己左邊推,取代了左手邊上的黑子。
卿魅看著棋盤上的二白一黑的三顆棋子,眉宇仍是緊蹙著,“萬人之上,卻要被人制衡,他能甘心嗎?”
卿燭定定地看著她,“比起現(xiàn)在的局面,他會心甘情愿的。”
卿魅聳了聳肩,沒再多說什么。
卿燭將棋子盡數(shù)收了,撤了棋盤,只是飲茶。
他看了看卿魅的裝扮,笑說:“你這幅樣子,叫父親看了,又該頭疼了。”
黛衣男裝的女子將手肘靠在桌上,攪弄著頭發(fā)玩,笑說:“父親此時該在書房看公文,我回來時走的后門。”
想了想,又正色說:“犀毒的線索涇陽府早已查到,皇帝卻通過千金定風橋給了我,是想說明什么?”
不等對面的人回答,她自答道:“世間毒藥成千上萬種,隨便拎出一種來,都能殺人于無形。為何偏偏是犀毒?”
“西域上貢,內帷專用。一丁點粉末的流通都要經過層層篩查,用這個來殺人,好像專門等著人找上門似的!”
對面的溫潤公子靜靜啜著茶,等她陷入了沉默,才平靜地說:“更像是在傳遞一種信號。”
“兄長的意思是,用犀毒,是一種警告!”
卿魅接過他的話頭,卻是更加疑惑,“犀毒代表的是皇室,雖能令涇陽府投鼠忌器,但同時也把皇帝得罪了,怎么看都是得不償失!”
碧天如練,涼風習習,籬笆墻上的爬藤白花輕微晃動起來。
“皇上給你了御前行走之權。”溫潤公子看著浮動的白花,淡淡地說:“為何不用?”
想到顧羨陽那冷冰冰的視線,卿魅忍不住一個激靈。
她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臂,臉上重新扯出慣常的笑容,咧出一口大白牙。
“還是得親自勘驗尸體和命案現(xiàn)場呀!”
她長出一口氣,將渾身負面的情緒藏入笑容后。屈膝,規(guī)矩地向兄長行了個閨閣女兒的禮,辭了出去。
她剛行到東小院外頭,便見葉嫲嫲領著兩個老婆子候在門口。
沐玉和頁云也在。
“二小姐。”葉嫲嫲率先一步上來,賠著笑臉,故意掐著嗓音,“咱們何時學規(guī)矩?”
“再等等吧。”卿魅笑了笑,“這兩日倒是忙起來了。”
語畢,她便入了院子去,喚了沐玉說:“晚間我還得出去一趟,父親那邊你替我看著。”
沐玉緊追上兩步,擔憂道:“紙包不住火,萬一老爺發(fā)現(xiàn)了……”
“大不了就是責罵一頓罷了!”
卿魅煩躁地扯掉束發(fā)的緞帶,解了外衫,進屋便癱在涼椅上。
“遲來二十年的責備。”她笑著合上眼,輕聲說:“讓頁云準備著,晚上同我一道出去。”
門外傳來頁云的聲音:“不去。”
卿魅冷笑說:“記得帶上紙筆,穿的利索些,大概要翻墻。”
“二小姐究竟要去做什么?”沐玉擔憂地問。
卿魅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看到門邊探出了個小腦袋來。
她隨手掄起案上的橘子,往門邊扔去,被頁云精準地接住。
“小子,”卿魅半起身,沖著門口的人咧出滿口大白牙,“你那把劍,到底哪里來的?”
頁云將那橘子掰開,剝了皮扔進嘴里,五官頓時擠作一團。
卿魅笑的前俯后仰,“六月的橘子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