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男子正是宮中苦苦追尋,世人皆以為戰死的沂王楚慕沅。
當日努哥偷襲,火燒連營,楚慕沅中箭被困,正在他以為必死之際,蕭軍校尉帶人趕來,局勢反轉,而正在兩方混戰之時,突厥兵士中突有一人反攻向己方,阻止刺向楚慕沅的亂劍,眾兵士似也懾于其身份,一時怔住停手。
趁著一片混亂,那人扶著楚慕沅向北面密林逃走,后面卻有一人追來。這是楚慕沅昏過去前記得的所有事情。
再次醒來時,第一眼見到的卻是那天救他的突厥兵士,只是今日她長發垂腰,只梳一小髻,容長的鵝蛋上點著小小朱唇,左邊眉梢處有顆朱砂痣,面上掛著驚喜的笑意,沒想到竟是個秀美女子。
楚慕沅只覺眼前之人似乎有些熟悉,那直達眼底的笑容更是令他恍惚,不知為何,他怔怔地喚出一聲:“妙兒。”
那女子身形仿佛定住了一般,笑容也凝固在了嘴角,卻不答話。萬千思緒涌上心頭,楚慕沅再也顧不得禮儀大防,一把捉住女子的左腕,翻過來,寬松的水袖露出的小臂上,一個小小月牙形的紅色胎記映入眼中。
“妙兒,是你!”不顧未愈的箭傷,掙扎著起身,楚慕沅只覺無限的喜悅填滿了自己,美好得仿佛易碎的夢境。生怕女子消失似的,緊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擁在懷中,一遍遍地叫著“妙兒”。
那女子推開他,看著眼前的男子劍眉薄唇,星目熠熠,傷后因消瘦下頜線更為明朗,蒼白的面色因過于激動而變得潮紅,面上無限喜色,和記憶中的,日日思念的那個身影漸漸重合。
終于,她重又綻出笑容:“慕沅,是我。”
這時,千里外的京城長安,卻是一番肅殺景象。
經過一個月的探查審問,皇上其實心中也明白,楚慕沅受傷失蹤,太子雖有責任,卻非他本意。只是愛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痛楚令他日夜煎熬,加上皇后憂思成疾,病勢日重,皇上也只能遷怒于太子。
而作為罪魁禍首,突厥大王子努哥早在混戰當日便被斬殺于亂軍之中。皇上不再留情,從燕云十六州調了三十萬兵力與前方圍困土庫倫的驃騎將軍范琨會合,只令全力進攻,速戰速決。突厥王幾次上降表皇上皆置之不理。
幾番交戰,蕭軍已攻破土庫倫,突厥折損無數,敗退邊界。
這日北邊又有捷報傳來,皇上卻毫無喜色,只盯著尋楚慕沅的線報,宮人都感受到了皇上壓抑的怒火,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把楚慕澤這個逆子帶來。”聽到皇上的命令,眾人皆知太子又要倒霉了。這是一個月來太子第三次被帶到乾寧宮受審。
當只著粗布素衣,頭發散亂的太子跪倒在面前,皇上也不由怔住了。不過半月未見,太子原本微豐的身形已消瘦不少,鬢邊也生了許多白發,雙目無神,面色暗黃,腳步虛浮,神色惶然,往日的雍和氣度,儲君風范早已不見。
太子拜見皇上后,便跪在階下,靜待風雨。良久,皇上緩緩開口:“一個月了,老七還是沒找到。”
太子苦笑一聲,似已無所顧忌:“那日突厥百余叛軍圍攻七弟,只怕沒有生還之幸。亂軍之中,尸骨無存,也是正常。”
未等說完,胸口已挨了皇上重重一腳,太子便被踢翻在地。
皇上已是氣極:“這正是你想要的吧。若不是你自作主張納降努哥,突厥豈會有可乘之機?若不是為了替你擋箭,老七怎會受傷?你是不是覺得沒了老七,你就是別無選擇的繼位者了?說!”
一個月的囚禁,日夜不停的審問早已磨滅了太子的心志,從最初的日日喊冤到如今已無力申辯,索性不再掙扎。
“父皇不是也一直盼著我犯錯嗎?這二十年的太子,我是如履薄冰,只怕做錯了一點就要被父皇申飭,厭棄。可我無論怎么做,哪怕成為天下人口中孝順友愛的長兄長子,循規蹈矩的模范儲君,也不能換來父皇的一句稱贊,父皇的眼中,只有七弟。父皇難道不是一直期望抓住我的錯處廢了我,給七弟讓位嗎,哈哈,現在,父皇應該開心才對。”
心中壓抑了無數個日夜的話沖口而出,太子只覺得全身第一次如此輕松,見皇上震驚不語,又抬起頭直視著這個從未給過自己一絲關愛的父親,這個只會對自己冷言冷語,斥責施威的天子。
“我是嫉妒七弟,嫉妒他從出生起就被你視若珍寶,現在他死了,哈哈,你最喜歡的兒子再也回不來了,廢了我,他也沒有辦法做太子了,哈哈。”
仿佛自己這四十年屈心抑志的人生,二十年安分守己的模范太子都是個笑話,不由笑出聲來,笑的越來越激動,甚至笑出淚來。
皇上盯著眼前大笑的人,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兒子,良久,用壓抑著怒氣的聲音緩緩說道:“既然你不愿做這太子,那朕成全你。”
天翻地覆的消息瞬間傳遍宮中,皇上在乾寧宮下旨,廢太子,將太子玉碟除名,下大理寺審問。
只有看到太子如失線木偶般被從乾寧宮中拖出來的宮人暗中議論,沒人敢靠近雷霆暴怒的皇上。
太子生母惠妃劉氏雖在禁足中,仍脫簪待罪,跪在自己宮門口。太子的母舅,中書左令劉密陽聯合同僚,中書門下屬官數十人上書,甚至跪在乾寧宮門外執笏進諫。太子的同母妹妹,皇二女永昌公主也屢次入宮求情。可皇上閉門不出,連皇后求見也不得見。一時京中風雨動蕩,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