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風聲,謝瓊音就這么坐了一整夜,直到天邊魚肚泛白,雞鳴聲響,才回過神來。
她垂眸看著面前攤開的萬齊縣輿圖,伸手輕輕撫過,那上面,是她靜想一晚所畫的,前世宿戈軍所有的路線圖,以及白林軍的路線圖,一共三十二條線,從開始的志氣昂揚,到后面潰敗不成,都躍然紙上,一覽無遺。
她很清楚,這上面的每一條線,都承載著白林軍誓死必勝的信念,可誰又知,在暗樁的催動下,即便白林軍搶占了先機,最后都會變成受制于人的下場。
而后,僅月余,宿戈軍就將戰無不勝的白林軍碾入塵埃,落得個人死城滅的下場。
想到這兒,謝瓊音自嘲的笑了一下,什么是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前世的白林軍便是如此。
那假如,若無暗樁從中作祟……
這個念頭一冒出,謝瓊音自己都愣了下,低頭看著輿圖上的線,若有所思,像是真的在想。
這上面有好幾條路線她前世并未參與,但其中的一條線她記憶猶新,光聽著傳回的戰報也能想象當時的慘烈,在那條線里,暗樁與宿戈軍里應外合,將白林軍圍困在百里,生生拖死。
原本,這條線要是順利,便能斷了宿戈軍的右后方,三萬人意氣昂揚的去,結果卻是一個未歸,就連她二哥謝齡垚也葬身其中。
這是白林軍之痛,白林軍之恥。
但現在,時光流轉,一切重回最初,記得的也只有她自己,就像那鏡花水月,南梁一夢,說出去誰會信?終歸只能在夜深人靜時自己想想,她也知,前世的慘烈已成定局,現在的一切虛假都是妄念。
謝瓊音嘆了口氣,準備將那輿圖卷好放起,忽然,眼睛定向一處,久久沒有回神。
“阿扶?天還早,怎不多睡會兒。”時靈玉在院子里喂雞,一回頭看見謝瓊音手里拿著東西,一副要出門的樣子,又道,“不然,吃過早飯再出去?”
“不了,伯娘,昨天的事,我得給父親一個交代。”謝瓊音沒敢看時靈玉,聲音也有些磕絆。
時靈玉看著她,笑了一下,手在腰間的作裙上擦了擦,走過來,將謝瓊音抱在懷里,柔聲安撫道:“不怕,要是你父親欺負你了,你就回來和伯娘說,伯娘給你做主。”
“好。”謝瓊音沉默了一會兒,笑著應道。
但是話說完了,時靈玉卻沒有放手,她將謝瓊音緊緊抱在懷里,像是找回了失而復得的寶物般。
“伯娘?”謝瓊音有些奇怪的喚了一聲,“怎么了?”
時靈玉其實是想問謝瓊音昨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一臉急匆的去,回來時滿身是血,神情也不對,但是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該問。
“沒什么,你路上小心。”時靈玉松開手,認真囑咐一句,看著她頭也不回的離開。
“阿娘,您怎么能讓阿扶走?您知道昨天發生什么了嗎?”謝瓊音前腳剛走,后腳,時靈玉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道急切的聲音,回頭一看,是昨日送謝瓊音一道回來的謝齡呈。
時靈玉有些奇怪,問道:“昨天發生什么事了?你快和我說說。”
想起昨日的事,謝齡呈就忍不住心里發怵,他也算是同謝瓊音一道長大的,自認為對謝瓊音比較了解,可在經過昨日后,他忽然懷疑起,自己知道的謝瓊音,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昨日,阿扶滿臉驚惶的沖進軍中,逢人便說北城門有敵,自然,這口說無憑的話沒人信,阿扶便提刀自己去了,恰好撞上回來的清懷,清懷放心不下,就跟著去了,哪想北城門真的有敵,是宿戈軍的孥赤。”謝齡呈說到這里,心里不由得升起一抹后怕,要謝瓊音沒有去,那北城門那兒……
城中來了宿戈人?時靈玉聽到這兒,慌了一下,又聽他說謝瓊音自己提刀沖上去的時候,不受控制的沖上去拉著謝齡呈的手,緊張道:“后來呢?”
“他們到時,北城門已開,孥赤殺了不少人,正要往城中白林軍駐地去。”謝齡呈說一句停一下,聽得時靈玉一直揪著心,“阿扶沒讓他們得逞,在魚鯪街那兒就將人堵住,殺了領頭的孥赤,但問題是,沒人知道宿戈人會突襲北城門。”
時靈玉算是聽明白了,他這是懷疑謝瓊音了,畢竟沒人知道的事情她知道,這怎么也說不通。
“那是他的女兒,從小看到大的,就因為這個懷疑阿扶?”時靈玉覺得不可思議,但又無從辯駁,她看著謝齡呈,又問道,“然后呢?他想做什么?”
因為昨日孥赤偷襲北城門,謝冠予特地來問個究竟。
這事,本不該他管,應是城內千戶所的事,但,來者目的很明顯,是沖著白林軍在城內駐地去的,他不得不來查詢一二,更何況,這事還牽扯到了謝瓊音。
“我再問你們一次,宿戈人是怎么悄無聲息摸到北城門,并且這個城門,是怎么讓他們大大方方進來的?你們老老實實給我個交代。”謝冠予摔了手中的筆,整個帳子里氣氛壓抑,他們一個個低著頭,大氣不敢喘,也不敢回答。
謝冠予掃了他們一眼,看向站在最頭上的人,道:“錢鈞,這城內駐地是交由你來管,既然他們不說,那就你來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當初,我們與千戶所約定,兩軍交替值守城門,昨日,該輪到你們值守。”
那名喚錢鈞的男人被謝冠予一句話震的渾身一顫,他低著頭,恰好遮住了臉上的張惶。
等了好一會兒也見沒錢鈞開口,謝冠予拿起桌上的杯子一把摔地上,瓷器碎裂那清脆的聲響,在這安靜的帳內如同多加的繩索,越發讓人喘不上氣。
錢鈞繃直了身體,他不敢說,他知道這是要命的事,所以……
“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了?來人……”謝冠予怒聲喊道。
謝瓊音到的時候,謝冠予話音剛落,她正要往前走一步,守在帳外的士兵將手中的長槍往邊上一攔,泛著寒光的槍尖掠過眼前,她抬頭看著攔她的那兩個士兵,拱手作揖道:“謝瓊音有要事想面見主帥,煩請哪位大哥進去通報一聲?”
里面正是火藥味重的時候,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觸這個眉頭,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又偷偷往后面看了一眼,思考了片刻,左邊那人一臉嚴肅道:“你在這里等著,我進去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