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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平行世界

城市褶皺

不同的平行世界 李元杞 3184 2025-05-22 11:48:34

  谷希希第三次來到云臺市時,火車站廣場的梧桐樹正在落葉。

  她拖著行李箱走過滿地金黃,發現原本空曠的站前廣場多了兩排藍色圍擋。

  透過圍擋縫隙,能看見穿著橙色工裝的工人們正在搭建鋼架,電焊的火花像流星般墜落在潮濕的水泥地上。

  這個發現讓她心跳漏了一拍,快步穿過正在拓寬的馬路,拐進站西巷時,后頸已經沁出一層薄汗。

  巷口的五金店老板正在往三輪車上裝貨,看到她就用沾著機油的手指向巷尾:

  “302室的老張上個月搬去兒子家住了,鑰匙在門框上頭。“

  谷希希道謝時注意到店鋪玻璃上貼著的鮮紅“拆“字,在秋陽下像滴未干的血。

  推開302室斑駁的鐵門,二十年前的壁紙在墻角蜷曲成海浪的形狀。

  谷希希的手指拂過落滿灰塵的窗臺,遠處礦山機械廠生銹的龍門吊正在夕陽中投下細長的影子。

  她忽然想起兩個月前帶父親來看病時,那個穿白大褂的主任醫師指著CT片說:

  “云臺山的負氧離子濃度是省城三倍,對塵肺病人來說,這就是天然氧艙。“

  此刻樓下傳來孩童追逐的笑聲,谷希希探身去看。

  幾個戴著安全帽的工人正用激光測距儀對著巷子比劃。

  她摸出手機,通訊錄里“房屋中介陳姐“的名字在暮色中泛著微光。

  第二天清晨,谷希希站在云臺山療養院的梧桐樹下。

  父親坐在輪椅上,膝蓋攤開著省城帶來的報紙。

  頭版頭條是《云臺市入選省級工業遺產保護名錄》。

  山風裹挾著松針的氣息掠過他花白的鬢角。

  母親蹲在旁邊往保溫杯里添熱水,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報紙上“火車站片區改造“的鉛字。

  “爸,你看這療養院多清靜。“谷希希蹲下來整理父親腿上的毛毯。

  “要不咱們把省城的房子賣了?“

  父親的手指突然攥緊報紙,泛黃的新聞紙發出簌簌聲響。

  他望向遠處云霧繚繞的山巒,喉嚨里滾過一陣熟悉的哮鳴音。

  十年前礦井下的粉塵正在他肺葉上開出灰白的花,此刻卻隨著呼吸在山風中微微顫動。

  母親把保溫杯塞進父親手里,轉頭時眼角的皺紋更深了:“希希,你妹妹馬上要中考......“

  “省重點中學在云臺市有分校。“

  谷希希從包里掏出一疊彩印資料,最上面是舞蹈教室的選址平面圖。

  “火車站旁邊二手房才四千一平,我把舞蹈工作室開在那里,樓下就是社區活動中心。“

  父親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驚飛了枝頭的山雀。

  等平復了呼吸,他沾著血絲的嘴角扯出個笑:“當年下井天天聽火車汽笛,現在老了倒要住到鐵軌邊上?“

  谷希希正要開口,療養院的鐘聲撞碎晨霧。

  她看著父親佝僂的背影,忽然想起十七歲那年偷偷報考舞蹈學院時,也是這樣的鐘聲裹著父親的怒吼從電話里傳來:

  “跳舞能當飯吃嗎!“

  現在她隔著二十年光陰,輕輕握住父親枯槁的手:

  “鐵軌旁邊熱鬧,您睡不著時能數火車。“

  搬家的卡車在次年驚蟄那天駛入站西巷。

  谷希希仰頭看著302室新換的淺綠色窗簾,發現對面礦機廠的紅磚墻不知何時爬滿了爬山虎。

  妹妹谷小雨趴在車窗上數樓層,突然指著四樓平臺驚呼:

  “姐!那里能看見火車進隧道!“

  父親拄著氧氣袋下車時,正趕上傍晚的貨運列車隆隆駛過。

  生銹的鐵軌在余暉中震顫,震碎了窗臺上剛擺好的綠蘿盆栽。

  母親慌忙去撿土塊,卻看見丈夫混濁的眼底泛起奇異的光亮——就像二十年前他升任采煤隊長那天,在礦井口接過安全帽時的眼神。

  舞蹈教室開張那天,谷希希在四面落地鏡前獨自跳了支《春之祭》。

  旋轉時她看見鏡中倒映著窗外縱橫交錯的鐵軌。

  生銹的礦車在側線軌道上沉睡,更遠處新建的高架橋像銀色蜈蚣盤踞在山腰。

  音樂進行到暴烈段落時,樓下突然傳來施工隊的電鉆聲,震得把桿上的銅鈴叮當作響。

  半年后的雨季,谷希希蹲在教室門口疏通下水道。

  雨水裹著鐵銹色的泥沙從巷口倒灌進來,她忽然聽見妹妹在二樓陽臺大喊:

  “姐!改造規劃公示了!“

  公示牌立在巷口的梧桐樹下,雨滴順著“站西巷歷史文化街區“的燙金字往下淌。

  圖紙上,他們住的筒子樓被標注為“工業風貌保護建筑“,而對面礦機廠的空地即將建成文創園區。

  谷希希抹去臉上的雨水,看見圖紙右下角的規劃單位赫然印著“云臺市軌道交通集團“。

  那天晚上,父親在氧氣機的嗡鳴聲中盯著電視新聞。

  畫面里市長正在視察火車站改造工程,背后是架在空中的觀光步道設計圖。

  “要保留工業遺產的歷史肌理。“市長的聲音混著電流雜音,

  “讓老城區煥發新生。“

  母親端著中藥碗嘆氣:

  “上周社區來說要統一換門窗,說是風貌保護要求。“

  谷希希往父親后背墊枕頭時,發現他枕頭底下壓著泛黃的礦區合影。

  照片里年輕的父親站在蒸汽機車前,身后是綿延不斷的運煤車廂,像條黑色的河。

  谷希希第五次推開文化館檔案室的門時,鐵皮柜上的綠蘿已經爬滿了整面玻璃窗。

  穿灰色工裝褲的程老師從梯子上探出頭,懷里抱著的鐵盒里掉出半張泛黃的列車時刻表。

  “這是礦機廠通勤專線最后一班車的票據。“

  程老師用鑷子夾起那張薄紙。

  “1989年3月15日,暴雪導致全線停運的日子。“

  谷希希湊近看時,聞到紙頁間逸出的淡淡煤渣味,像父親工作服上永遠洗不凈的氣息。

  舞蹈教室拆遷補償談判陷入僵局的第三個月,谷希希開始頻繁出入這個民間檔案收集點。

  城市規劃局要在站西巷上方修建空中連廊,他們的筒子樓即將變成鋼結構陰影下的陳列品。

  父親最近總對著氧氣面罩哼唱礦工號子,母親則把全家合影一張張貼在搬家紙箱內側。

  “聽說小雨在參與市志編纂?“

  程老師突然問道。

  谷希希手指一顫,老式吊扇的影子在地面旋轉如命運齒輪。

  去年剛考上城市規劃系的妹妹,此刻正在城市另一端的檔案館核實數據。

  暴雨突至的傍晚,谷小雨在檔案館B區23號架前踮起腳尖。

  潮濕的空氣讓牛皮紙袋上的麻繩格外滯澀。

  當她抽出1988年云臺礦難傷亡名單時,夾層里突然滑落張泛黃的領養證明。

  雨水在玻璃窗上蜿蜒如淚痕,她看見自己名字后面跟著陌生的戶籍地址。

  那晚谷希希找到妹妹時,她正坐在礦機廠廢棄的水塔上。

  新落成的觀光連廊在夜色中泛著冷光,像條機械蜈蚣橫亙在她們頭頂。

  谷小雨手里的檔案復印件被風吹得嘩嘩作響,二十年前被遺棄在礦工醫院的女嬰故事,正隨著遠處拆遷工地的探照燈明明滅滅。

  “姐,你看這些鐵軌。“

  谷小雨的聲音散在夜風里。

  “我們總以為它們是直線,其實每過五年就要重新校正軌道。“

  她指著遠處正在拆除的筒子樓。

  “就像我們以為的家,不過是城市變遷的臨時驛站。“

  谷希希仰頭望著水塔銹蝕的扶梯,想起十九年前母親抱著襁褓從福利院回來的雪夜。

  父親連夜在筒子樓里搭嬰兒床時,被鐵錘砸傷的手指在床架上留下永遠擦不掉的血漬。

  三個月后谷小雨拖著行李箱走過新落成的空中連廊時,筒子樓外墻正被噴涂成工業遺產保護色。

  她停下腳步回望302室的窗戶,看見父親在氧氣機旁舉起那張礦區合影,像在進行某種沉默的告別。

  生父生母的農場在三百公里外的茶山腳下,那里有她基因里向往的滿眼蒼翠。

  谷希希在文創園的新舞蹈教室開張那天,父親第一次摘掉了氧氣面罩。

  落地窗外保留著礦機廠的龍門吊,被改造成燈光藝術裝置的鋼鐵骨架在暮色中流轉著暖黃光暈。

  母親擦拭著從拆遷廢墟撿回來的銅鈴鐺,突然說:

  “那孩子眼睛長得真像老礦區天上的星。“

  城市記憶展覽館開放當日,谷希希在影像區看見妹妹拍攝的《站西巷最后的夜晚》。

  鏡頭里他們家斑駁的藍色木門正在閉合,門縫中漏出的最后一線光里。

  隱約可見父親顫抖的手在墻面刻下的“谷家2003-2023“。

  展覽說明牌上寫著:“非血緣家庭在工業遺產中的二十年棲息史“。

  深秋的傍晚,谷希希推著父親的輪椅走過鐵軌公園。

  改造后的鐵軌上行駛著觀光小火車,曾經震落綠蘿盆栽的轟鳴變成了輕柔的鈴音。

  父親突然指著嵌在步道上的舊枕木說:

  “這是當年運煤專線用的東北紅松。“

  他們停在一面由拆遷廢料拼成的記憶墻前,谷希希看見妹妹寄來的照片被貼在東南角。

  茶山薄霧中的少女與云臺市的老鐵軌以蒙太奇方式重疊,下方是她的手寫注釋:

  “所有的離散都是城市生長的年輪。“

  母親蹲下身整理父親腿上的毛毯時,一片梧桐葉恰好落在她發間。

  谷希希望著鐵軌盡頭漸起的暮色,想起程老師說過的話:

  “城市像本不斷重寫的日記,我們既是其中的字句,也是執筆的修正液。“

  遠處傳來觀光火車的汽笛聲,父親混濁的眼底突然泛起清亮的水光。

  谷希希知道,那些沉睡在他肺葉里的煤灰,終將在城市綿長的呼吸里,化作星辰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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