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細密的春雨霧一樣飄過樹梢泛著新綠的嫩葉，凝結在剛剛放開蕾苞的玉蘭花上，又灑在掛滿枝頭的海棠的花骨朵上，最后悄悄落入鋪了一層的毛茸茸的草地，瞬間被吸進松軟的泥土里，散發著濕漉漉的清香。

　　早晨，溫暖沿著小區的花徑去打水，呼吸著甜美的空氣，欣賞詩意的雨景。她不禁拿出手機對著那片綠瑩瑩的小草按下了快門。

　　她把照片發給了吳家梁，下面寫著：“‘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你好嗎？病人。”

　　“‘一晌貪歡。’濕人。”也有一張照片，是吳家梁小窩向東的窗外那棵大楊樹。

　　吳家梁在保守治療，算是他的選擇也不全是，他現在的身體指標還不能馬上接受手術，所以醫生也建議他再稍微觀察一下。他正在一個危險的平穩期，保持著那個脆弱的平衡點。

　　溫暖問他自己的身體感覺如何？吳家梁發起了視頻通話：“嘿，貴人，濕著的貴人。”他晃動了一下他的大腦袋，然后翹起一只拇指，指了指身后，溫暖看見了那幅“晨曦”。

　　“應景。”溫暖說：“你在聽什么？”

　　“佛教音樂，我剛念完經，我師父給我的一段經，可以靜心，心靜了，氣血也就順暢了。”吳家梁的語氣非常虔誠。

　　溫暖微笑著停頓了一下：“那也別忘了按時檢查，真要和家里人說一聲，不然老媽會更擔心的，要不你回家住一段？”

　　吳家梁舉著手機回身面對著“晨曦”，他的一只手輕輕在畫布的中間劃過，停下來撫摸著其中一塊新綠的顏色。

　　“吳家梁。”溫暖對著屏幕喊。

　　“我明白，溫暖，‘晨曦’還在。”吳家梁的手和眼睛都沒有離開畫布。

　　“‘晨曦’還在。”吳家梁在溫暖的家里宿醉的第二天早晨，醒來時說的第一句話。

　　曉天站在沙發邊上看著他，手里舉著一盒牛奶。

　　“是給我喝嗎？”吳家梁坐起來把曉天抱到腿上。

　　曉天笑著搖搖頭：“這是我的，冰箱里還有好多，我給你拿。”說著就從吳家梁的身上滑下去，跑到冰箱前面，踩著一個小凳子拉開了冰箱的門。

　　吳家梁看著曉天忙活，繼續和他說話：“誒，你怎么沒上幼兒園？”

　　“今天是星期六，我休息。”曉天拿著一盒牛奶跑過來，露出驚訝的表情；“你不知道嗎？”

　　吳家梁被他可愛的樣子逗笑了，他伸手捋了捋曉天腦后又細又長的胎發小辮，仔細端詳著辮子間紅色的細絲帶……

　　直到曉天十一周歲，虛歲十二的時候，按照他們老家的風俗，溫暖和鄭子超親手剪下了這根小辮。他們還特意為紀念剪落胎發舉行了一場隆重的儀式，叫做“ELEVEN SKY”，吳家梁自然受邀參加了。

　　“‘晨曦’還在。”儀式結束的當晚，吳家梁跟溫暖他們一起回家，看見那張立在墻邊的畫，也是這樣說的。

　　“晨曦”自歐洲巡展歸來，又在國內參加了幾次展覽，但是都沒有賣出去。其實有過一次確定可以成交的機會，但是溫暖和吳家梁同時選擇了放棄，而且，那次放棄成為了一個節點，他們決定永遠都不會把“晨曦”作為商品了。

　　溫暖在政府的一個外事機關工作期間，曾受邀參加一場盛大的外事交流活動，主辦方是外省一個重要港口城市的外事局。

　　活動期間有一個畫展，溫暖把“晨曦”和吳家梁一起推薦給了主辦方。

　　這是吳家梁唯一一次和作品一起參加的畫展。

　　“晨曦”被一個當地的大型集團企業看中了，那天外事局長陪同市長也來觀展。

　　那位企業家當著市長的面說，他的辦公室里掛了不少名家的國畫，但是和外國人打交道，也得有點西洋畫兒，您都覺得這張好，肯定好。“我就把它掛在接待室最醒目的位置。”

　　接著問講解員：“這35萬是人民幣還是美金呀？”

　　當時溫暖就站在市長和外事局長的身后，越過人群，看見不遠處的吳家梁。

　　吳家梁快步走到畫跟前，講解員剛介紹這是作者，吳家梁笑著說：“抱歉，這幅作品只展不售。”

　　大家愣住了，局長回頭看溫暖，溫暖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企業家抱怨著高聲說：“不賣掛這兒干嘛？”

　　看見市長一行離開了，企業家趕快又追上去，講解員疑惑地看了看吳家梁，試探著說：“那我先把價簽給您摘下來？”吳家梁點點頭。

　　在市長的午宴上，溫暖坐在離主賓座位最遠的位置。市長的秘書還特意過來和她碰杯，他兒子的留學簽證順利批準了，感謝溫暖的大力協助。

　　溫暖站起身，笑著舉起杯：“給領導和領導相關人員提供外事服務是我們的工作，您真的不必客氣。”秘書大聲笑，拉著溫暖一起給市長敬酒。

　　溫暖和市長認識，前一年市長參加國際經濟政府考察團的時候，在BJ培訓，因為是非正式外交規格，團員都持公務護照，出國手續是溫暖所在部門負責辦理的，溫暖是經辦人。所以和市長有過一段比較密切的工作接觸，也是那時接手了市長秘書兒子的留學申請。

　　市長讓溫暖坐在身邊，小聲問：“你那個畫家朋友不高興了?”

　　溫暖有點尷尬：“您別見怪。”

　　“哪里？藝術家都是有個性的，有個性才能成為藝術家嘛。”市長朗聲笑著：“讓柳局長再推薦別的企業家收藏吧，細節你們自己談。”

　　溫暖想起站在畫前面的吳家梁，想起初見“晨曦”的那個夏天的晚上，想起“晨曦”的歐洲之行帶回來的那張鑲在鏡框里的證書，想起它掛在溫煦曾經掛過一幅花鳥工筆的一進大門的墻上……

　　溫暖抬頭看著市長詢問的眼神，輕聲說：“謝謝您，能有機會參展已經很感激了，您已經讓作者和作品得到了最重要的東西，謝謝您。”溫暖舉起杯，一飲而盡。

　　溫暖知道吳家梁沒有得到他認為重要的東西，恰恰因為沒有得到，他選擇了“只展不售”。

　　這是吳家梁的決定，也是溫暖和吳家梁一起的決定。當天晚上，他們在海邊的大排檔吃著螃蟹和扇貝決定的。

　　因為這個決定，“晨曦”還在，“晨曦”永遠會在。但是方宜和吳家梁分手了。

　　方宜是在做了人工流產之后提出和吳家梁分手的。

　　吳家梁剛剛在溫暖和鄭子超面前說他要“奉子成婚”，他想去家居市場開個店重操舊業，他還從姐姐那兒借到了5萬塊錢。

　　吳家梁帶著“晨曦”從溫煦原來的家里搬出來，當晚他們在峨眉酒家吃了一頓飯，吳家梁說溫煦沒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