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穆柳男朋友的事，警察已經有線索了，讓她去警局也是希望能多提供線索，快點找到兇手。這件事發生的突然，她這兩天也是吃不好，睡不好，心情肯定也不會好。但是遇上小穆阿姨走，她還是要來送，心里終究舍不得大家。她這人刀子嘴豆腐心，她說什么不好聽的話，你們也別放在心上。”

　　“筱悠，這桌上坐著的可是我媽，你跟我媽解釋我的性格，是不是太多余了，不過我這媽也確實不太了解我。這件事還是怪我，死活要被生出來，就跟我那沒見過的爹一樣不懂事，你說我媽有什么辦法是不是？”穆柳那張原本好看的臉上，現在只剩刻薄。

　　“那是，那是……”陳叔叔連著說了幾個那是，也沒憋出個完整的句子。穆雪也是第一次聽說秦子陽的事情，心里亂糟糟的，這才認真看這個一直不在身邊的女兒，忽地鼻子一酸心疼起來，原本健康的穆柳不知何時已經瘦到快脫形，整個瘦小的身體都快被層層疊疊的衣服蓋住，拿酒杯的手纖細而脆弱，好像輕輕一握就會折斷。

　　她習慣一見穆柳就拉滿弓戒備，這個女兒從18歲那年開始，就正式跟她敲響戰鼓，她總是覺得很痛苦，為什么做女兒的不肯相信媽媽，以至于一看到穆柳就被過往的情緒牽制，而沒注意過穆柳到底長成怎樣的大人。

　　“……這件事，我們一直沒說，也是怕大家擔心。聽說省里派了人專門調查這件案子，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江墨幫筱悠補充說道，但飯桌上的氛圍已經回不來了。

　　“小柳啊，以后有這種事情，還是要跟家里說，家畢竟是溫暖的，天大的事大家可以一起抗。”陳氏杰說完這幾句，又轉頭跟穆雪說道，“要我說，還是把小柳一起接瑞麗吧！離開這個傷心地，機票也改簽吧！等這件事處理完，我們一起去。”

　　“陳叔叔，不用了，和我這樣一個疑似殺人犯生活在一起，我媽會睡不著覺的，你的好意我領了，我就不去妨礙你們的三口之家。”穆柳說著話，突然擺出神秘兮兮的姿勢，拉著陳氏杰到自己的跟前，盡量壓低聲線，用的是氣音，卻是飯桌上大家都聽得到的聲音，“你聽說過我們家以前的事嗎，我媽？就是你一直想結婚的這個女人，她一直想跟我爸離婚，我爸不同意，然后我爸就失蹤了，你說這事奇不奇怪。不過你不要怕，要是以后她想跟你離婚，你就同意，千萬別別跟我爸一樣硬抗，死活不離，最后命都沒有了，你可放聰明點，保命要緊，老婆沒有了還可以再找。”說完還鄭重其事地拍拍對方的肩膀，“保命最要緊。”

　　“別跟我那個苦命的爸一樣，落得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穆雪一直覺得陳氏杰對自己的好不夠真實，等聽完穆柳那一番刺耳的話后，她才感受到真實的生活，這才是她一直以來的真實生活。

　　苦日子過慣了，冷言冷語也習慣了，這樣尷尬的場面下她依舊坐得端莊。只是筱悠和江墨面面相覷，他們明顯因為這樣密集的炮火而坐立不安，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去添油加醋，可忍著所有話在心里真的會憋出重傷。只有陳氏杰喝得小臉紅撲撲，他的世界因為酒的加入，而進入另一種忘我的境地。沒有人知道穆柳在想什么，她好像剛去峨眉練了九陰白骨爪，每一句話都運出十成功力，源源不斷地對這個屋子發功。

　　雖然她的說話對象從始至終只有陳氏杰一個人。

　　“還有一件事，我悄悄告訴你，你千萬別跟別人說，我是個私生子。噓，注意表情控制，千萬不要被他們看出來。要不被他們又該嘲笑我了，他們好討厭，每個人說起這件事都有鼻子有眼，就跟他們是當事人似的。自己過得不如意，卻要合起伙來揍我一頓。天知道都是些什么強盜邏輯，又不是我偷情，又是不我讓人失蹤，接受懲罰的人卻總是我。當然要這樣算的話，我剛說的那個人，對了，他叫顧海，你要記住他的悲慘遭遇，要時刻提防，時刻提防啊！哎，我說到哪了，對，私生子，這個顧海很有可能不是我爸，但是我爸是誰我也不知道。他們都說，他們就是我那幫強盜同學，他們都說我媽之所以不敢把我養在身邊，是怕顧海的冤魂回來找她的時候，發現她還在外面偷人。你聽聽，這女人有多可怕，來喝喝喝。”穆柳拿過酒瓶，給陳氏杰倒滿酒，她還堅持著用氣音說話，間或大幅度地手舞足蹈，一會又捂住嘴巴仿佛怕誰聽到似的，看起來已經徹底喝醉了。陳氏杰陪著穆柳喝了不少酒，不時“呵呵”地傻笑，看起來也醉的七七八八。其他人都在狀況外，只有含笑看著穆柳好像著了迷，邊看邊留著口水“嘿嘿”地笑起來，好像在看很好玩的電視節目。

　　筱悠有些擔心，她拉著穆雪的手，用眼神詢問需不需要到屋子里面去，穆雪只是搖搖頭，仍舊端坐在那里，剛開始她的牙都快被自己咬碎。只是同樣的話聽得多了，她反而坦然，既然穆柳來吃飯的原因，就是要當著所有人的面羞辱自己，那就讓她羞辱吧！如果這些渾身是刺的話，能讓她把心中的不滿全都發泄出來，徹底忘掉過去，那就讓她用盡全力發泄吧！她確實欠過她，就用她喜歡的方式來償還吧！

　　然而穆柳雖然醉著，心里卻很清醒。她同樣沒想到飯局的最后會變成這種氛圍。她以為母親壓根不會忍著自己的火爆脾氣，像往常一樣甩她一個耳光，或者掀翻桌子，把過去發生的事情都一是一、二是二講清楚。可是她想錯了，穆雪只是坐在那里，一句話都不說，好像默認她所有的控訴一樣。她以為筱悠會想往常一樣攔住她，說一堆怎么講都講不完的大道理，用一堆早就用爛的老詞匯。可她們什么都沒說，非常有默契地一句話都不說，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坐在那里，用沉默來襯托自己從小延續到大的無理取鬧。好像她們才是母女，而穆柳是童年時那個可憐兮兮的小女孩，這個結論讓穆柳心中的憤怒比之前更濃烈。穆柳忍得很辛苦。才讓自己沒像小時候那樣把整個桌子都推到，進入徹底的癲狂，從而讓一直冷眼看著她的兩個人從心底說出那句“她從小就這個樣子，你們不要大驚小怪。”。

　　好不容易吃完飯。穆柳推開椅子，搖晃著站起來要告別。陳氏杰想站起來拉住她，整個人卻比穆柳還搖晃，怎么都邁不出一步，最后竟徹底癱倒在椅子上睡著了。

　　穆柳看著陳叔叔的樣子，覺得可笑，自己扶著墻走到門口，想去打開門，卻怎么都打不開，回頭想找人幫忙，卻看到穆雪正拉著筱悠和江墨說話，手里拿著哈密瓜，一定要筱悠帶回去，完全沒往自己這邊看的意思。穆柳眼神冰冷，她就頓了頓，擠出一個爛兮兮的笑臉，大著舌頭說，“我我我……我帶了禮物給給給……給你，一箱子的好好好好東西，你明明明……明天來來書吧拿。”

　　說完話，穆柳又去拉門，身體搖搖晃晃，手上沒力氣，依舊拉不開，她整個人都貼在門上，像小孩一樣尖叫著拍門，筱悠趕緊跑過來挽住穆柳的胳膊，穆柳卻只顧傻笑，筱悠趕緊叫江墨過來，這個人徹底喝醉了，終于變得可愛，她心中的怨念正隨著酒精一起蒸發。

　　兩人攙著她勉強下樓，只是穆柳雖然腳步虛軟，可指尖掐進胳膊的力氣卻絲毫沒有放松。屋子里，穆雪坐在殘羹冷炙的桌子邊，看著面前的殘局，不知道如何是好。很多事情，即使隔著時間的長河回望，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人們常常都說選擇沒有對錯，可穆柳卻在每次看見她的時候，都指著她的鼻子堅定地說，你錯的徹底。

　　回家的路上，由筱悠開車，穆柳歪坐在副駕駛醒酒。筱悠一開進巷子，就看到那里大刺刺地停著警車，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竟有種掉頭逃跑的沖動。可她只能踩剎車，和江墨一起扶穆柳下車。前面警車的大燈突然亮了，刺得才下車的三個人著急捂住眼睛，筱悠慢慢適應光線的刺激，瞇著眼睛看到一胖一瘦兩個穿著便裝的警察，往三人的方向走來，亮了證件，說有幾個問題希望穆柳能配合。

　　穆柳一看來了警察，就掙脫筱悠挽著她的胳膊，腳步蹣跚地走到他們跟前，臉上還是帶著傻乎乎的笑，說起話來卻是痛心疾首，“你們……這些笨笨……笨蛋，他留了那么多多多的的線索，你們還說他他他……他自殺。”

　　筱悠一看穆柳的醉態，就想把她拉回來，那個胖警官卻揮揮手，等著穆柳繼續說。

　　還江墨走過來，邀大家進屋再說。春節才剛開始，冬日的料峭還未褪盡，大家在外面吹久了晚風都吸著鼻子。被江墨一說，兩個人也不再拒絕，邁步往書吧走。

　　穆柳突然跑起來，兩個警察如臨大敵，快步在后面追著，手銬在黑暗中碰撞的聲音聽起來很響亮，振得筱悠心臟一緊。

　　穆柳仿佛沒有感受到周邊讓人窒息的空氣，只見她扶著一棵樹，痛苦地嘔吐起來。原來吃不喜歡的人做的飯，就是腸胃也會跟著起反應，無法消化。江墨見狀，從車里拿出瓶裝水遞給筱悠，筱悠拍著穆柳的后背，又是遞水，又是拿紙巾幫她擦嘴巴。

　　好一番折騰之后，幾個人才算回到書吧。穆柳吐過一通之后好多了，蹣跚著坐到凳子上，趴在桌子上竟要睡覺。

　　兩個警官有些尷尬地對視一眼，想去叫醒穆柳，卻被滿臉笑的筱悠攔住，“她今天喝了很多酒，就算這會兒把她叫醒，她也說不出什么。不如你們在這里住一天，等明天一早她酒醒再說。樓上還有兩間客房，一點不會耽誤你們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