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可是我又失敗了
我那時年紀太小,還沒意識到想要推翻他們隨口說出的話竟會這么艱難。我只是不開心地瞪他們一眼,扭頭去看母親,她低頭做針線活,仿佛沒聽到哥哥和父親做了什么混賬決定似的。我氣急反而不知道說什么,只丟下一句“我不嫁”就匆匆跑了。
那時我天真地以為,只要我態度堅決,他們就能收回成命。可隨著婚期越來越近,母親已經縫好陪嫁的棉被,我才覺得慌張。第一次逃婚也在這種慌張中成行,并很快被哥哥抓回來。我還記得那一次,他們三人坐在一起審訊我的樣子:爹照例坐在屋子角落抽著旱煙,我剛回來時他拿著新得來的旱煙袋要打我的頭,是母親把我擋在身后,但我還是聽到他陰惻惻的詛咒,“你怎么不死外面?”哥坐在他對面,話說的冠冕堂皇,“你看得虧我把你找回來,要不然我們一家都要被你折騰地抬不起頭。”我不理他,他就又轉頭對媽說,“當初為什么非讓她讀那么多書,這讀的腦子都糊涂了,再不早早找個好人家,不一定會給咱家捅出什么簍子來。咱家世世代代都是老實人,可不能因為她被人戳脊梁骨啊!”
“你說誰腦子有問題,誰讓人戳脊梁骨?我喊你一聲哥是給你面子。這是我自己的事,再說爹媽都在,你憑什么替我做主。”我火大的站起來,不甘示弱地走到哥哥跟前。
“這都拿了別人的聘禮,你悔婚,傷的可不僅是你姑娘家自己的清譽。你不要臉,不能害我們宋家也一起丟臉。”哥哥原本理虧,只好又拿出那腐朽老套的論據強詞奪理。
“你沒經我同意就接受別人的聘禮,出了問題也是你嫁過去,關我什么事,再說我就不要臉了,怎么著,你要臉就自己嫁過去,你不是要臉嗎?你嫁啊,你嫁啊!”
“媽,你聽聽她說的這是什么話。”哥哥那個小人,看說不過我,就找母親當救兵。
“行了,你們都少說兩句吧!穆雪啊,這件事你哥說的確實不錯,現在木已成舟,再回頭已經有些晚了,你不要再想東想西,想著逃婚了。”媽嘆口氣,走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可是要委曲求全的是他們,并不是我。
“媽,這八字沒一撇的事,怎么就是木已成舟。再說從頭到尾我都沒點過一次頭,憑什么就要我嫁人,你們誰愿嫁誰嫁,反正我不嫁。”
“你說現在事情鬧成這樣,就算你這次真毀了婚,以后還怎么嫁人。“
“媽,不能悔婚,我們宋家……”我那個哥哥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我猜他可能犯了什么事,留了把柄在顧海那里,才火急火燎地叫我嫁人,后來發生的事也證實我的猜測。
“行了,別說了,你去做事吧,我跟穆雪聊。”媽發了話,哥只好出去。完事她又對蹲在角落里抽煙的爹說,“你也出去抽吧!”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反正我說什么都不嫁。媽,我打算去城里做工,我跟班里同學說好了,到棉紡廠去,以后就在城里安家。”等爹和哥一走,我就跟媽合盤說出我的計劃。我想著,媽當初既然能不顧所有人的反對送我去學堂,也能不顧所有人的反對支持我悔婚。
“去城里?你一個人去我怎么放心,我看這次你就別再執拗了,跟顧海結婚后一樣可以去城里工作。這女人家一個人怎么行,還是要找個靠山。”
“媽,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想嫁給他。無論去城里還是留在家里,我都不想嫁給他。”
“穆雪,從小到大,我一直由著你任性,你能不能也聽我一次。”
對啊,你從小都由我任性,把我養成這樣的性格,現在才讓我必須聽話,是不是太晚了一點。我心里的怒火都要噴出來,索性直接跟媽杠上了,“你這樣說,我就更不明白了,為什么你以前能理解我,現在卻非要強迫我。你能不顧爹和哥的反對送我去學堂,不顧爹生了幾天的悶氣,為什么會在這件事上犯糊涂?”
“你沒聽到外面現在話說的有多難聽嗎?人人都在戳我這張老臉,戳我們家的脊梁骨,我挺胸抬頭活一輩子,不希望我的女兒被人說行為不檢點,所以這次我無論如何要幫你做這個決定,你太年輕,處理事情太沖動,我不希望你將來后悔這個決定。”
媽的話固執到讓我絕望,往常都是她擋在我前面給我力量,我以為她是和我站一邊的,可是她越說我越心涼,“我知道你從小就心氣高,可是我們是什么人,我們是什么家庭,你別一天到晚癡心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還是認命面朝黃土背朝天。你長大了,別再任性,你說不嫁是什么話,每個女人長大都該嫁人。安安生生過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媽操勞一輩子,這就是她所有的價值觀。我心里覺得委屈,反擊道,“媽,是不是這一輩子你就只能這樣對我,明知道我想復讀考大學卻非把我拉回家里,明知道我喜歡唱戲,卻把舅舅送我的琵琶低價賣了,明知道我想去城里工作卻一個勁逼我嫁人。我發誓以后不會花您一分錢,您就不能發發慈悲放我一馬。我不可能像你那樣倍受屈辱地過一輩子。
“宋穆雪,你不要太任性,我們都是為你好!你再這樣下去,我們一家人都會被你害得抬不起頭。”母親扔下這句話轉身要走,我追到母親跟前,跳著腳據理力爭,我真的害怕一輩子就這樣被困住,“是你們在逼我,你們不逼我,什么事都不會發生。你們把事情弄成這樣,反而要怪我。媽,你不要逼我恨你一輩子。”
那次的爭論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我只能靠自己的能力逃跑。
可是我又失敗了,看熱鬧的女人走了之后,閣樓就被哥哥鎖起來,我和8歲的表侄女各占據屋子一角,誰也不理誰。后來母親上樓給我送飯,才把表侄女叫下去。
我背對著母親,不愿理她,我聽到母親在門邊站很久,終于還是決定鎖好門走下閣樓,就在我以為人生要從這里開始走向絕望的黑暗時,母親扔給我一個荷包。我摸到里面鑰匙的形狀,激動到渾身打顫,我知道,這是我最后的機會。
那天,我耐心地等到晚上12點,等8歲的小侄女熟睡,就打開門趁天黑走出家門,我要步行到北市,坐最早一班車去投奔南市演出隊的石哥。幸好母親在荷包里為我預留了路費,我的錢早在前兩次逃婚中花光,要不然只能靠一雙腳走到南市。
石哥是外地人,因為他媳婦剛生完孩子,所以沒跟著演出隊南下,而暫時在南市落腳,他那時并不寬裕,但他聽說我的事后,還是很熱情地接待我。
可是后來,我還是感受到了什么叫欲哭無淚,我才發現,我的命運一直握在別人手上,沒有絲毫的發言權。我常常想如果能回到那一年,如果那一年我逃婚成功,如果……
可是沒有如果。
讓我們暫時回到南市警局,穆柳還在和杜思之的交鋒還在繼續。
“我們發現老屋整個院子燒得一團焦黑,你能說說當晚的事嗎?”杜思之的話拉回穆柳的回憶。杜思之昨天去過穆柳說的老屋,比對穆柳的證詞,有太多的疑問需要解答。
“除夕那天特別冷,外婆家沒有取暖的東西,我就想用那些雜草取暖,結果那天晚上風有點大,等我把屋子里用來取暖的木頭燒著后,才發現外面火勢起來了,幸虧白天我清理了一部分枯草到外面,所以只把一小面墻燒得焦黑,沒有釀成火災。”
杜思之點點頭,穆柳說的話也符合他們現場勘察的結果,院子外面確實有被清理掉的雜草。而被燒黑的那一面墻,有火一路燒過來的痕跡。屋子里的火盆有燒盡的炭灰,屋內有被打掃的痕跡,勘探人員找到一個收納起來的橙黃色帳篷,旁邊一張年代久遠的新聞剪報,說的是發生在北市的一樁離婚案,外面的垃圾堆上有一個吃過的自熱火鍋,
“你的帳篷什么顏色,多大尺寸?”
“我買的最小的單人帳篷,尺寸不記得了。顏色我記得詳情頁寫著檸檬黃。”
“你當天在老屋,有沒有人見過你。”
“我不太清楚,在屋外的時候,可能有人見過我,進屋子后,有沒有人見過我就不清楚了。”穆柳突然打起哈欠,每天準時的生物鐘,提醒她現在應該是晚上11點。
除夕下午一點到初一下午1點之間整整12個小時的時間,按穆柳的說法,她都一個人呆在外婆的老屋。關于這一點,杜思之專門問過附近的村民。那些村民被過年沖昏了頭腦,問好久才說到正題,還有幾家人熱情地拉著他留下來吃過飯再走。杜思之哭笑不得,即感概效率低下,又感慨民風淳樸。不過總算收獲了一些有用信息,除夕中午11左右,有幾個村民看到一個很像穆柳的女人,長時間地呆在墓地。除夕下午1點,有村民撞見穆柳往老屋的方向走。初一下午1點,有村民看見穆柳拉著箱子去汽車站。晚上10點的時候,有村民看到老屋閃起火光,但以為是放煙火或者放鞭炮就沒有放在心上,火光持續15分鐘左右。
秦子陽的死亡時間是除夕晚上12點-12點半之間,但考慮到嫌疑人提前逼迫被害人吃安眠藥,所以犯罪時間可能提前到10點-10點半之間,那場火剛好放在10點。
這一切太巧了,反而加深了杜思之對穆柳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