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霧踩著暮色回宮時,裙擺還沾著幾分夜露的濕意。經過御花園西側的夾道時,忽然有個低眉順眼的小丫鬟捧著銅盆經過,不知怎的腳下一滑,整盆冷水兜頭潑了她滿身。
“對不住!對不住!”丫鬟嚇得臉色慘白,磕頭如搗蒜。
云水霧渾身濕透,羅裙緊緊貼在身上,夜風一吹涼得刺骨。她本想斥責兩句,卻見那丫鬟抖得像片落葉,倒像是真怕極了,便揮揮手讓她走了。只當是自己近日得罪人多了,遭了些小報復,沒太放在心上。
可回了千君殿不到半個時辰,不對勁的地方就來了。先是后頸泛起一陣細密的癢意,她伸手一撓,竟摸到一串凸起的小疙瘩。緊接著,手臂、脊背也開始發癢,像是有無數細蟲在皮肉下爬。
“怎么了?”千君剛結束對傀儡的訓練,見她不停地抓撓,臉色也泛起不正常的潮紅,立刻皺起眉。
云水霧掀起衣袖,只見白皙的手臂上已布滿了連片的紅疹,像串在一起的紅瑪瑙,看著觸目驚心。她指尖微涼,沉聲道:“那盆水里有毒,不是要命的,是讓人癢得失智的玩意兒。”想來是哪個妃嬪恨極了她,又不敢下死手,才用了這種陰損招數。
“我去叫太醫——”千君轉身就要往外走。
“別。”云水霧拉住他,“動靜鬧大了,反而讓人看出破綻。你忘了,現在不能引人過度關注這里。”她深吸一口氣,強忍著癢意,“找個大木桶來,要夠深的。再備足凈水,越多越好。”
千君雖不解,卻立刻讓人照辦。半個時辰后,一只半人高的楠木大桶被抬進偏殿,桶壁還帶著新鑿的木香。云水霧讓所有人都退出去,親自擰開殿角的暗閥,引來活水注入桶中。
清冽的泉水汩汩涌入,很快漫到了桶沿。她褪去濕透的衣衫,赤足踏入桶中,讓凈水沒過肩頭。說來也奇,冰涼的泉水一浸,那鉆心的癢意竟真的減輕了幾分。
“這水……”千君守在屏風外,聽著水聲漸歇,忍不住問。
“是梧桐林的凈水,經了三層玉石過濾,能解百種癢毒。”云水霧的聲音從桶中傳來,帶著水汽的氤氳。
千君沉默片刻,吩咐內侍在殿外守著,任何人不得靠近。他自己則搬了張椅子坐在屏風邊,聽著桶里偶爾傳來的撩水聲,一夜未眠。
天光微亮時,桶中的水已換過三次。云水霧扶著桶沿站起身,肌膚上的紅疹已消退大半,只剩下些淡淡的印子,癢意也徹底沒了。她裹著千君遞來的外袍,指尖劃過手臂上殘存的淡紅,輕聲道:“看來是有人急了。”
千君看著她蒼白卻已恢復神采的臉,眼底掠過一絲冷厲:“我會查是誰的人。”
云水霧搖搖頭,攏緊外袍走到窗邊,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不必。她們越急,越說明我的法子有用——至少,她們沒空盯著你了。”她回頭一笑,帶著幾分剛愈的慵懶,“只是下次,得讓她們知道,潑我水的代價,可不止一盆冷水這么簡單。”
偏殿里,傀儡已按千君的吩咐開始晨練,揮劍的身影在晨光里漸漸利落起來。而殿外的風,似乎也帶著幾分不同以往的寒意。
第二日巳時,御花園的牡丹開得正盛,紫妃、蘭嬪幾位正湊在一處賞花,眼角余光卻不約而同瞟著宮道盡頭——自昨日聽聞云水霧被潑了毒水,她們私下里都等著看她今日要么臥病不起,要么癢得抓花了臉。
忽然有宮女低呼一聲,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云水霧款步走來。
她穿了件月白紗裙,外罩著件藕荷色披風,長發松松挽成個髻,鬢邊只簪了朵新鮮的白茉莉。最讓人驚掉下巴的是,她肌膚光潔,臉上、頸間看不到半點紅疹的痕跡,連步履都比往日更顯輕快,路過花叢時還伸手折了支開得最艷的姚黃,指尖在花瓣上輕輕拂過。
“喲,各位姐姐都在呢。”她笑盈盈地開口,聲音清脆,“這牡丹開得真好,昨日我還想著,該摘幾朵插在千君的書房里。”
紫妃端著茶盞的手猛地一頓,茶汁濺在描金袖口上都沒察覺。她昨日特意讓人在水里加了“癢骨散”,那藥即便是壯漢沾了,也要癢得滿地打滾三日不止,怎么到了云水霧身上,竟像沒事人一樣?
蘭嬪也是一臉錯愕,她今早還讓侍女去千君殿外探過,只說里面靜悄悄的,還以為云水霧定是沒法見人了。
云水霧像是沒瞧見她們的失態,走到紫妃面前,故意將那支姚黃往她眼前遞了遞:“紫妃姐姐看這朵如何?我記得你最喜歡黃色的花,只是……”她話鋒一轉,故作惋惜,“昨日那小丫鬟潑我的水里,好像就混了些黃色的花粉呢。”
紫妃臉色“唰”地白了,捏著茶盞的指節泛白:“你…你胡說什么!”
“我可沒胡說。”云水霧收回花,湊到鼻尖聞了聞,“那種花粉遇水會發黏,沾在衣料上洗不掉的。姐姐若是不信,不妨讓人查查昨日那個小丫鬟的住處?”
這話如同一記耳光,狠狠扇在紫妃臉上。她明明讓人處理干凈了,怎么還會留下痕跡?
云水霧卻已轉向蘭嬪,笑意更深:“蘭嬪妹妹信佛,該知道‘害人終害己’吧?這宮里的毒,可不是誰都能用得的。”
蘭嬪嘴唇囁嚅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看著眾人驚慌失措的模樣,云水霧心里冷笑。她故意將衣袖往下拉了拉,露出光潔的小臂,慢悠悠地轉身:“時候不早了,我還得去給千君送點心呢。”
她走后,御花園里鴉雀無聲。過了許久,紫妃才猛地將茶盞摔在地上,低吼道:“廢物!一群廢物!”
而云水霧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回廊盡頭,裙擺掃過階上的落花,帶起一陣輕香。她知道,這只是開始——那些藏在暗處的眼睛,怕是要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