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如煙,在龍鱗崖下飄入密林,沒多久,嘎瑪錯的湖面上再次拉出一條急速延伸的水線。
哈吉把自己的臉埋在冰冷的湖水里,有個聲音在水底的某處狂嚎。
他瞪大眼睛,黑暗的水下能看到他閃亮的眼,他卻看不穿那片黑暗。
是誰在喊?
是誰在發出那種撕心裂肺的狂嚎?
如魚躍而出,他又一次騰起在半空,一聲尖嘯刺破寂靜,直達對岸密林。幾頭夜行的走獸警覺地回頭,接著發了瘋一樣地逃散。
他濕淋淋地躍上岸,行尸走肉般地尋到那堆熄滅的篝火堆,在那里站得標槍一樣直,冷水絲絲縷縷流向雪地。
他的努力回想著那個邋遢漢子的話,默默地念誦著那篇《火的箴言》。可是,內心那個叫喊聲始終無法平息,雜亂的聲音充斥腦海。
“只有霆霸能斬斷你的霊基,但這個世界已經沒有霆霸,哈哈哈……”
那陣子笑聲,是他從冷煉的噩夢中“醒來”時聽到的第一個聲音。
“沒有霆霸,霊基永存!哈吉,你獨一無二,這個世界沒有人能打敗你!哈哈哈……”
沒有人!
可是,也沒有人能解開禁錮霊基上的枷鎖,釋放深埋的記憶,哪怕那全部都是痛楚……哈吉雙眼緊閉,在湖畔奔跑。
他大張著嘴,越跑越快,頭發在腦后飄散,短袍在身后獵獵作響。
那些尚未消逝的魂魄持續沖擊他的霊基,憤怒和悲傷的火焰點燃那種沖動,它不斷升騰,讓他的頭顱幾欲炸裂。
他可以潛入水底,但隨著冷卻而來的痛感會帶來另一種幾乎無法忍受的刺激,像一把把刀,緩慢割在他的每一寸肌膚。
他選擇奔跑。
……
高處的密林里,紅發女士拎著皮箱遠遠地看著這魔幻的一幕,耳環上的火蜥蜴躁動不安。
另一個方向,大石之后閃出一個高挑的白袍身影,秀麗的面龐上一絲冷笑。
距離她不遠,樹叢后一高一矮兩個裹在披風里的黑影也在朝著湖畔注目。
***
桓七說:“任何一種強大的力量都有它盛極而衰的一天,而它在最強大的時候也有不堪一擊的薄弱之處。瞧,他夠強,但他只是個又瘋又傻的癡漢。達爾戈手里的一把劍而已。”
他身旁的高瘦身影紋風不動,冷哼一聲,說:“一把劍?一條狗而已。”
“灰墟需要他,無論是劍還是狗。當年,達爾戈殺掉了其他知道那個秘密的人,除了他、戈爾茨坦和侯青山。當時,督衛雷諾茲(Reynolds)首當其沖,之后戈爾茨坦接了督衛的虛銜,灰墟就掌握在了達爾戈的手里。”
“旸谷人的手里。”高瘦身影冷冷地打斷他,接著問:“持杵者莫灰呢?”
“燎人只是尊護順手拈來的一枚棋子。莫灰之死算是意外,也可以看做是達爾戈借刀殺人。”
“借的是誰的刀?”
“當時的狀況我是不知道了,但你我都知道結果,只看這些年的狀況就很沒明白了。自那時起燎人就成了綠營的死對頭。”
“灰墟仿佛置身事外。”
“他們也沒有必要向誰尋仇,因為達爾戈需要時間,他在暗地里整肅隊伍。這小子算是他弄出來的戰力最強的一個。”
“另外兩個為什么能活下來?”
“任何一個弱小的表象之下也往往隱藏著某種強大的稟賦。戈爾茨坦的稟賦只有愚蠢和野蠻,但他是松針后人,灰墟巡衛的頭兒;蒼猴子的稟賦就是見風使舵,而達爾戈需要幾個熟悉灰墟的傀儡。”
“你也有這種稟賦,這次旸谷人行動的頭兒其實是你。麟騎尉只是一個擺設吧。”
“嘿嘿,您可以這么認為。舊長安和并州只相信我帶回去的消息,所以……”
“所以,你約我到這里來,是為了警告我并得到一個肯定的答復:五月堡要給灰墟和旸谷人讓路。”
“只是想告訴您接下來的計劃,您自己會選擇該怎么做。”
桓七不卑不亢地笑了笑,接著說:“現在戈爾茨坦的危機來了,鼠夾嶺人瑪摩特要接替那個位置,只要他奪取了不夜城守護人的名分,由他來做灰墟督衛最合適不過。”
“一個小香巴拉領主做傀儡,灰墟加上鼠夾嶺不夜城,勢力就會超過五月堡和灰松堡。只要掃蕩了綠營的雙河后人,小香巴拉就是灰墟的天下,不,就是旸谷人的屬地了。好一套如意算盤!”
“也不盡然,無論旸谷人還是旸谷后人,都無意染指小香巴拉。云頂旸谷當下最關注的方向在冰原和松針,至于這里,尊護在意的只有云淵之子。”
“還有并州呢,你們和灰墟聯手……”
桓七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只是達爾戈,而的目標在玉門,還有峒府。”
“哼。”高瘦身影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這次進兵玉門,你們是勢在必得了。”
“是。如果五月堡、灰松首尾不顧,峒府居中孤掌難鳴,灰墟還能在返回的路上一舉平掉那個鳥窩。”
“珀遲曼在,你們無人能擋霆霸的一擊。”
“棲木者已然老朽,他的弟子星散,剩下幾個女流之輩不足為患。霆霸已經在這個世界消失了。”
高瘦身影沒再辯駁,問:“你們這次來充當什么角色?”
“裴老二已經答應這里的事一了,就去玉門給灰墟助拳。嘿,只是個空諾。這里的行動并不順利。除了晶霖塔人,棲木者家的人也現身了。”
“哦?他們也來了?你剛才不是說……”
“我們這幾把劍卻斗不過行者的晶石,而且……不過,您放心,我已有萬全之策,但需您給予一指助力。”
桓七從袖口里拎出一封信,遞過去,“旸谷密函。尊護和奧西莫都對閣下非常看重,常說您是小香巴拉松針后人的領袖,希望將來能夠共襄大業。”
“哼,大業。”黑影收起信,“說吧,你接下來的萬全之策。”
“有這小子一把冷焰,雪峰下的事很快就能了結,之后就是玉門。達爾戈讓這小子去過了,估計虛實已明,玉門不在話下。到那時,五月堡自然會收到消息。”桓七說著,躬身抱拳,“還請閣下調防此處鎮衛。再說,格雷.霍布斯也得離開鎮子,以免屆時難以兩全。”
黑影沉吟點頭,“這個好辦。”
湖畔,哈吉已經不見蹤影。
桓七和那個身影先后退入黑暗。
高瘦身影鉆入停在驛道邊的馬車,過了一會兒,車里燃起火光,窗帷拉開,一只修長的手拎著燃燒的信,一雙年輕而深沉的眼睛看著那張絹紙化為灰燼。
馬車朝黑暗中駛去。
桓七看著那個方向,嘴角泛起一絲滿意的笑紋,勒馬返回杜鵑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