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佩奇加緊步伐跟上走在前面的瑟普特，保持半個肩膀的距離，像個小跟班。他低聲說：“瑪爾塔姑姑說，法王鎮的宵禁就是針對遨游族人，他們在販賣煙草和蒸餾酒，卻不報告鎮衛和城衛。”

　　他的聲音細得像一根麻線。

　　瑟普特很鎮定，“不忙給他們貼上走私販的標簽，我認識幾個遨游族人，他們富有智慧，只不過生活態度散漫了點兒。”

　　“我是擔心，聽說他們……他們偷小孩。”

　　瑟普特和狄小七都吃了一驚。

　　瑟普特停了下來，“這可是一個可怕的指控！整個小香巴拉沒發生過這么可怕的事。”

　　偷竊小孩兒如果是真的，不知道協會和聯盟有什么規定，城里的法監如何量刑，不排除會剝奪盜賊最珍貴的財產——自由和生命。在Zera偷竊財物會被處以非常嚴厲的刑罰，包括罰沒財產、苦工（疏浚河道、加固城堡和邊緣工事）、監禁（大獄）和流放（默冢森林），那通常被認為剝奪了生存權。

　　勒佩奇說：“瑪爾塔姑姑嚴禁我出城，這恐怕是個主要原因。”

　　狄小七聽到這兒，忍不住詰問：“你怎么不早點兒說？”

　　“我沒想到這么糟糕的事兒會攤到我們頭上，而且，你還是個行者。”勒佩奇的聲音降得更低，細若游絲。

　　瑟普特恐怕也意識到了，僅憑他們幾個人不夠應付，顓沃是不是值得信任也是個問題。

　　狄小七說：“你們馬上回去叫人，我就待在這兒。”

　　“你也回去。”瑟普特沉吟著說。

　　“不用擔心我，木匠的兒子顓沃和我在一起，還有這個。”

　　短劍憋不住的光焰從她的指縫里流露出來。

　　瑟普特注視著光，一揮手，帶著勒佩奇快步折回。

　　顓沃等他們走遠，低聲說：“柘杰今天不在這兒。”

　　“哦，”狄小七的心思全在托米身上，聽到這個消息她反而松了口氣，“那字條？”

　　“字條是我的朋友寫給你的，剛才和我一起的那個，他叫李，也是木匠的兒子。”

　　“怎么沒見他和你一起回來，字條說的是什么意思？”

　　“他只囑托我跟好你和你的朋友們，沒說讓我看，我不知道內容。”

　　“簽署的地方是個不規則的胖魚，那是什么意思？”

　　顓沃猶豫了一下說：“那不是魚，是日環的象征，也是時輪的象征……你知道，這里的人都有信仰。”

　　“嗯。”那居然是個圓圈？“他為什么幫助我？”

　　“你是河工的朋友，那你也是木匠的朋友。”

　　“行者不算朋友？”

　　“五月堡輕易見不著行者了，平民偶爾會在游歷的路上與他們相遇，沒聽說誰和一位行者交過朋友，柘杰可能是法王鎮的第一個，他很幸運。”

　　“那，珀津算是朋友嗎？”

　　“他和任何人都是朋友，也都不是朋友。”

　　狄小七點點頭，“咱們先去找綠簾子。”

　　她暫時顧不上這些，篷車之地就要到了。

　　***

　　如果沒人帶路，綠簾子在這種光線底下真不好找。

　　穹頂的、錐形的、還有一個三棱柱形狀，大大小小的帳篷凌亂地散布在林間空地，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樹與樹之間的間隔大了一點兒，但是高高的樹冠和五月堡城墻遮擋了日光，這里晦暗不明。

　　她聽方亭提過一次遨游族Soaring Vitsa.，這場景和可愛的少女沾不上邊。

　　“在那輛蓬車的后面。”顓沃指了指，“特殊的飾物代表不同的遨游家族。”

　　那輛多輪的篷車車廂上懸掛著各種旗子、風鈴，還有一塊鹿或者馬的大腿骨。

　　狄小七毫不猶豫地走過去，繞過篷車，顓沃已經落后她兩三步的距離。

　　綠簾子比她高一頭，帳篷再高點兒也有限，所以看起來截面很小，長長的，像根長面包或者大豆蟲。

　　她敲了敲簾子旁邊懸掛的門鈴（兩根動物腿骨），沒等里面的“請進”二字落地，她挑簾而入。

　　帳篷里的狹窄過道里堆滿了東西，難以想象如何能把這些東西有序地擱置進一輛篷車而不損壞它們，它們的材質和形狀千奇百怪。

　　她撥開簾子后面懸掛的蛛網薄紗，躲過一盞清油風燈的火苗，鉆過一面錯覺鏡面的小門，眼前的前廳空間奇異的寬闊，擺滿了東西。

　　帳篷頂上垂下各種顏色的金屬光澤的細繩，掛著大小不一的圓球、五角星、六角星、新月；貼著帳篷斜著站立的博物架上擺著各種昆蟲和鳥的標本；一根短杖的手柄上長著一只眼睛，滴溜溜地轉著眼珠，停下來的時候眼瞼一開一合，像蛇眼；一只半個巴掌大小的藍色蜘蛛張揚地在一個夾角處織出一張網，幾根蛛絲飄飄的，末端隱沒在壁櫥上的一個筐子里；靠邊擺著幾棵盆景一樣的植物，開著藍紫色蝴蝶一樣的小花。

　　小廳的中間，隔著一張桌子，兩把扶手椅面對面，對面那把坐著一個和瑟琳娜管家年紀差不多的女士。

　　她正專心致志地在一架臥龍形的小火爐上翻烤著一塊黑色的材料，腳下一踩一踩地鼓動著皮囊風箱，把爐火吹得眼睛一瞪一瞪的。

　　女士側著臉，長耳環幾乎垂到了桌面上，嘴里銜著一根吸管，一邊啜飲一杯飲料，一邊躲著爐火觀測那塊在藍色火焰上翻滾的小東西。

　　她額頭那副寬發帶垂下的一縷棕紅頭發已經被烤得卷曲。

　　這位維特薩的智者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位美人，爐火映著的側臉線條優美。她身后黑咕隆咚的不知道還有多深，和前廳一樣，雜物琳瑯滿目。

　　“你急匆匆地來找我，是為了一個孩子的事，還是為了另一個孩子，或者——你自己的事？”

　　女士并沒有吐出吸管，它插在一個竹筒狀的金屬杯子里，但她發出的聲音卻清晰、柔和。

　　狄小七當下肯定是想打聽托米的事，不是柘杰，也不是她自己，奇怪的是女士好像都知道。

　　“您好，我的朋友在樹林里迷失了，我找不到他。您能給我指點迷津嗎？”

　　女士從爐火上移開視線，打量了狄小七兩眼，吐掉吸管，“你是個行者？”

　　她眼神閃爍，那里充滿驚奇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