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耳說著,突然在袍子里拍了一下腿,“說著說著,就說到自己身上來了。我們說到了哪兒?哦,在提到老芬奇之前,說的是你,孩子。
昨晚,你更令我驚奇,獨自面對夜霊的時候,我相信大多數人會和我一樣讓恐懼捆住手腳,而你沒有。西蒙斯說,你把花豹引向了自己。
你在黑暗中的經歷不尋常。沒關系,孩子,我不想和你一起挖掘那個黑暗的故事,我們沒有時間。你終究會回到你來的地方,找到失去的一切。
現在你得走了,和西蒙斯、阿圭弋和博羅一起。
哦,西蒙斯會是你的旅伴,相信那個年輕人。他是松針鐵膽衛的后人,一個世家子弟,但他的信仰把他舉得更高,看得更遠。我和他的信仰沒有相同之處,但他的虔誠和勇敢讓我欽佩。
讓他跟你們走也許是我和鐵木的自我安慰,他撐不到雙耳湖。阿圭弋手里的藥只能緩解癥狀,和夜霊創傷作戰時我總是失敗者。唯一希望也許是他的身體里流動的是鐵膽衛的血。而夜霊創傷似乎不能對你造成對他那樣的傷害,我沒聽過這種狀況,行者也無法對抗食腐者的毒。
“離開這兒吧,到五月堡的學宮去,那里有你需要的知識。我給你準備了寫給藥師的一封信,他會做你的保薦人,到時候你會變成來自傍巴甲的游學者。
傍巴甲小子,你在鼠夾嶺有朋友啊。
離開這兒,并非因為這里面臨著危險。達爾戈雷士要霸占通道的目的不言自明,他們想得到埃爾文和他的石頭,也仍然想再次攻入晶霖塔,他們已經沒有其他方法突破當前的邊界,而和我一樣,他們相信玉門能從里面被打開,要么逸出晶霖塔的光,要么吹出血楣的風。
我不會讓他們得逞,你放心地陪著和你一起受傷的戰友離開吧,你需要一條更遠的路。我相信等你回來的那一天,玉門會安然無恙。
你,或者別人會打開玉門,或者,你會看著它從里面被打開。在那之前,你會找到屬于你自己的使命。”
沉默。
驪珠想還想問:雪峰下呢?那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要繞開瑟爾、博士和老費他們,就這么去五月堡了?
使命之旅?還有,為什么我的“失敗的通行”就發生在附近,你在黑暗中與我相逢,那意味著什么?
不是晶霖塔的光,難道是血楣的風?
他隱隱地感覺到風的寒意,這不是個好問題。
“艾瑞克呢?他不和我一起嗎?”
“不,他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鐵木答話,“而且你很快也會見到他,我會帶他到五月堡去,鐵木會一直陪著他。”
驪珠點點頭,“博羅是我們的向導?”
“還是護衛和船夫,還有阿圭弋。”鐵木想起了什么,問:“你剛才說棲木者家的人到過雪峰下。”
“一位女士。陸寒和諾伊都見了。”他們和達爾戈的人打了一仗,在雪峰下。她和老費,還有那個火蜥蜴的主人,還有一只老虎。
鐵木搖頭說:“他們沒提。可能沒在意吧。綠營沒和棲木者照過面,他們也許不想和小香巴拉名義上的秩序護法有什么交集。棲木者到雪峰下干什么?還有晶霖塔人?”
雀耳說:“找人,就是尋找鑰石和秘密;等人,就是等通道從里面打開吧,也許就像所有人企盼的那樣,晶霖塔人會從這個通道來到小香巴拉。和達爾戈的目的差不太多。或者,是為了埃爾文,或者就是為了達爾戈。夜霊和死士的敵人不會只有埃爾文一個。聯盟一直在追捕達爾戈雷士,從他離開晶霖塔的那天開始。”
驪珠問:“他也是晶霖塔人?”
“被晶霖塔驅逐的邪惡之心,他的境遇也很慘,他在那種境遇里選擇的是一條黑暗的路。那樣的路……你沒有多余的時間去那里看一下了,你肩負著玉門給你的托付。”
驪珠想著經歷過的一切與之有關的線索。
山洞和家當、假名失憶者、老芬奇、死亡、莫名的寒意、賊、晶石、小馬肚子里的刺頭芬奇、老費、握拳者的故事和河曲往事、殺人、雀耳的發現、達爾戈、哈吉、伐木場之戰、玉門的秘密、雀耳的信任和托付……
他到底托付了什么?使命宿主?老費好像也說過這個話。
他在心里搖頭,我不是什么云淵之子,我只想找回記憶。
他從兜里掏出那個黑鐵鉤子,遞到雀耳的手上,“您知道這個鐵鉤是干什么用的嗎?”
雀耳摸索著那個帶著體溫的小東西,肯定地說:“是把刻刀,孩子,是晶石刻刀,行者的工具,它專屬于某塊晶石。而且,它不是鐵,它來自星塵。”
……
龍鱗崖的吊索像一條火蛇蜿蜒向上。除了表情痛苦的西蒙斯,他們一起仰頭望著。沒有尾隨的追兵之憂,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說走就走的旅程很倉促,甚至沒有和艾瑞克告別,艾瑞諾爾跟著他,黑馬卻只能留在地堡。即使對未知前路有些振奮的自覺,但當驪珠看到山坡下那片灰蒙蒙的霧氣時,他想起了雪峰下的冰霧,想起地堡城頭面向伐木場的視野,他心里的色調也是灰色的。他再次離開了熟悉的一切。
博羅甩開肩膀上的繩索,串入每個人腰間的銅環,一言不發,大踏步向前。西蒙斯拄著木杖緊跟著他。阿圭弋不敢和艾瑞諾爾離得太近,落在后面,嘴里嘟嘟囔囔地數落著倉促出行的壞處,數落著這隊人和獵人之間的區別。
“地堡會怎么樣?阿圭弋,你了解它。”
“嗯,想到這兒還能寬寬自己的心,不用在那兒擔驚受怕了。”
“他們攻不進來,糧食都在地堡里,鼠夾嶺人早就想離開了。”
瑪摩特生死未卜,莫林和科勒應該還活著,李希飛出去的時候像一片被風吹跑的紙,特維爾那樣的性格在戰場上占不著便宜,菲德勒肯定還活得好好的,說不定已經變成了銀臉達爾戈的走狗。
“可怕的不是敵人,是雪。”阿圭弋猶猶豫豫地,卻藏掖不住他的洞察,“我看到了,就在昨天。馬文的臥室后面有一個井,懸著鐵砧,卷起的鉸鏈有間屋子那么大說不定和剛才那條吊索一樣長,它連著上面,我猜高處有一口巨鐘,放下鐵砧,鐘聲會把雪峰的堤壩震碎,雪瀑會沖下來。不敢想象,不敢想象!”
“瞎猜的吧。”
“瞎子的心很難猜,馬文的就比較容易。他視死如歸,所有的戍衛都感覺得到。你的馬和朋友,我的弟兄們,不會喜歡那樣的氣概所暗示的后果。”
驪珠有些生氣,“所以你痛快地下來了,下來了卻這么說。”
“嘿,還不是一樣。”
阿圭弋不再言語,博羅的步伐加快,黑沉沉的鐵杵先鋒沖進了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