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放完血，被抬進屋，外屋灶臺上燒開了一大鍋水，冒著騰騰熱氣。小月跟著小志，還要薅豬鬃。持刀人的手和臉都油膩膩的，說：“去，上一邊去。”大人說：“都別搗亂。”開始“禿嚕”豬。小全說冷，跑回家，不看了，不忍。老曲爺講過，古代有帝王把臣子扔進油鍋里的。嚓嚓地刮毛，豬皮刮得白白的，小孩子偷看，說“真白。”刮了毛，開了膛，裸出肉，大人伸齊四根指頭比量肥肉層，厚的差不多有三指多不到四指，“吃得不賴。”一肚子腸子，滑溜溜，熱乎乎，端出去，小杰說像大蟲子。小光說大長蟲。小志看腸子會蠕動，說像地下的蟲子，也沒有眼睛，沒有耳朵。殺豬人割了大腸頭，拿紙包了，他要了。小月筋了鼻子，鼻子皺起一堆著褶兒，沖那人哼一下。

　　他爸拉他們，“遠點兒！沒正事兒！水滾開的，別燙著。”

　　“小月想吃肉。”小志說。后來，過了很多年，他還做個夢，辦生日宴，親人都來了，朋友送一整豬，買的，肉窩著夾著少了中間脊……朋友有會做飯的，有條不紊備菜，讓老人親人玩麻將，看時間，做啦？做吧，早點吃……

　　爸說：“收拾得工夫，晚上吃。去把手洗嘍。”

　　小月進里屋在洗臉盆里洗手指尖，洗幾根手指。然后，端著手，“用不用打肥皂哇？”沒人理她。她憤憤地拽了爸爸的毛巾來擦手。

　　外邊，小波和小峰輪流使勁吹豬尿莩，使勁，快！老四說多臊！你倆這下嘴可臊了！用繩扎上了尿莩嘴兒，小峰拎著跑，迎風一凍就小了硬了沉了。

　　小海撮弟弟妹妹在墻頭看，他踮著腳尖，兩手沒戴手套凍了疼也不敢松開他們的衣服，一直拽著。小海跟爸爸說咱們也養豬，他爸說：你養啊？

　　開了膛的豬又抬出來，放那板上，分割成一塊一塊的，有豬頭，肘子，蹄子，肉分血脖兒、前槽、里脊、腰條、后丘，排骨……肚子腸子裝一個洗衣盆，隋嬸幾個女人清理糞便，用雪反復搓洗，手凍得通紅要僵了，進屋，用水再好好洗。

　　小林趴在墻上看，小濤趴在他身上，看他脖子：“把你脖子也刮一刮呀？”小林打他腦袋，小濤出溜下來。小偉來了，問：你怎么在這，干部都去學校了呢。小林頭也沒回，“他們給我個啥，我不想當。”小濤用爸爸刮胡子的刀片剌小林后屁股，褲子里面還有棉花，“厚。”小偉用手薅棉花。“干什么！”小林往屁股后頭看，看不著啊，伸手摸褲子，“哎呀，你們敢——”去追小偉小濤，跑，打出溜滑，追。

　　小蘑菇冷了，從墻頭下來。

　　老四拍他后背，說：“小波罵你是豬。”“哪呢？”“院里呢。”

　　小蘑菇拽了小波來摔跤，抱起來。

　　小波的帽子摔掉了，頭發粘了雪，襖袖子、褲腳子也進了雪，“你媽蛋的，快起來。”“你輸了還罵人呢？”“快下去！”小蘑菇從他身上下來，小波起來撲魯雪。

　　小波指喚小蘑菇說：“晚上不給你家送。”“以前我家都給你家送了。”“那也不送，誰讓你把我給摔倒了。”“你不敢不送。”“就不送，能咋的吧？”“那我讓你怎么吃進去怎么吐出來。”摳嘴。小波不張嘴，小蘑菇摸他脖子，又伸手到后脊梁桿，摸到嘎雞窩，整出大鼻涕，弄笑了，小蘑菇趁機手伸進了小波嘴，“啊，你咬人。我找你爸，讓他給我打狂犬疫苗。”

　　“隋叔，他咬我。”隋叔把腰排和脊骨分成幾份，蘸了水，說：“晚上我給你多點肉，補上。”“不給他吃。”“對，餓他。”

　　小正關門，使勁推，插不上。小全開開門縫，摳門下的灰土和門框上冰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