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不動聲色的隱去笑意,他繼續猜測著對無名道:“有門就肯定有鎖,打開鎖我們才能到你所說的……真正的古神幻境!”說著他微微躬身前傾,“無名前輩,您繼續?”
無名臉上覆上一絲慍色,他能感受到長生方才是在揶揄他說話形容的十分晦澀。不過好在他臉上的面具遮住了他表情主要的來源地——雙眼和上半張臉。他嘴角微微抽搐片刻,道:“鎖就是你剛剛所經歷的那場吸走你靈力的風暴,或者是沙塵暴,又或者是其他可以想見甚至不可想見的災難。”
“但這些災難都會吸走靈力對嗎?”
“對!所以難度很大。”無名身體不自覺微微向后傾,“在下一個場景變幻之前,我們必須商量好對策。否則到時候我不僅救不了你,還會和你一起喪失所有靈力,一命嗚呼!”
長生擔憂的望向頭靠著頭暈倒的吳喜和王入仕,“這兩人怎么辦?對了,還有武陵郡的那些人呢?都去了哪里?”
而長生以為萬事通曉的無名搖了搖頭,“這我的確不知,但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當我將敖燼從風息體內剝離之時,一個道士模樣的凡人乘勢救走了劉駿?”
長生茫然的搖了搖頭,“我并沒有看到什么凡人,再者說了,除了王入仕以外,整個武陵郡不是都空了嗎?”
無名語氣堅定,“我確定我看到了,而且以此人的身手,絕不是尋常人族該有的力量!”
九重天言尺天君府
一名仙侍急急忙忙的跑向言尺,“天君!”
言尺正在密切觀察著下凡賜福的七名仙童動向,時隔許久,終于他掌管的眾多不確定事件中有這么一件順心遂意的了。七名仙童各自遍布人間七個不同的地方賜福,不僅位置沒有偏差,生命體征一切正常外,連固定時間內的溝通匯報也進行的有條不紊。
九重天許久前剛遭遇魔族入侵,有人質疑此時依舊按原有規劃進行天官賜福是不明智之舉,但無論是天帝玉綸,還是華清和敖霜,均對此事報以贊同。作為從來都只負責執行不負責決策的言尺來說,他唯一要做的只有力排眾議。
事實證明天帝陛下的決策英明至極,魔族根本不敢趁此刻風口浪尖再次展開行動。
他不耐煩的看了眼滿臉慌張的仙侍,“怎么了?”
“是人間出現了異動,劉宋武陵郡內近萬人一夜間全部消失,天明之際又重新出現在了其京城建康外八十余里的地方。”
“消失?”言尺挪動了近日漸豐腴的身體,他接過仙侍遞過來的竹簡逐字逐句的閱讀,面色凝重起。他忙不迭走到監控天官賜福的星盤前,“快,將風息在武陵郡的畫面給我調出來!”
操控星盤的幾名仙侍將輪軌定位在了劉宋版圖的武陵郡上,很快,鮮活的畫面被調出,一覽無余的展現在言尺面前。
掩映在山色樹影中的武陵郡空無一人,而本該于此地王家賜福的風息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言尺的臉色比吞了蒼蠅還難看,他想抓緊最后一絲救命稻草般顫抖著雙手道:“快,把畫面切換到王家府宅去,快!”
幾名仙侍見狀頓時恨不得手腳齊用,但很快他們全都愣在了原地,一名膽大的仙侍也不禁聲音顫抖著說道:“天君,王家不見了……”
言尺幾乎沖到星盤面前,“什么叫不見了!”
“完全消失!”
“說什么瘋話!”言尺聲音陡然拔高,他親自動手操控星盤上的輪軌,幾乎要將武陵郡轉出個窟窿來,也沒尋到王家分毫蹤跡。
“召回所有下凡仙童,還有,快……快派人去云爻殿,去跟,陛下……”
他的話還沒說完,整個人便重重的砸在地面昏迷不醒。言尺天君府的一眾仙侍瞬間手忙腳亂的起來,一幫人負責緊急召回所有賜福仙童,一幫人忙著扶起言尺,而另一幫則匆忙乘著云飛向云爻殿,打算向此刻駐守在那里的華清天君稟報此事。
無名的篤定讓長生眼中再次浮現出曾于海底見到過傀儡碎片,他不由得喃喃道:“難道那個道士是有悔所變?”說罷,他將曾于害死所見講給無名。無名聽后再次提出疑問。
“若是有悔,他扮成道士或許可以理解,但他為何要救劉駿?還有弱風呢,他又在哪里?”
長生一時語塞,支吾道:“這個……那照你的意思,那名道士可能是敖燼身邊的木魔所變?”
“亦有可能。現在能確定的是,驢妖傀儡應該是有悔的手筆,這也就意味著,他必然出曾經出現在你周圍,甚至有可能用你未曾察覺過的方式向你傳達過某個信息!”
長生聞言擺出副仔細回想的架勢來,哪料無名猛地拍了一下他的頭,“現在不是想那些的時候,你看身下!”
長生揉著被無名重力擊打而泛紅的腦門向下看,只見原本平靜的水面驟然冒起了氣泡,氣泡越來越多,整個海面像是被煮沸的開水般沸騰了起來。
“開始了。”無名站起身朝長生伸出了手,“你猜接下來會是什么?”
大白兔所化的船像是要被灼熱的海水燒著了一般,船身劇烈抖動后很快變回了原本的模樣,縮回長生腰間的劍鞘中。無名順勢用靈力將昏睡的吳喜和王入仕包裹進桃木劍吊墜中。
“是……是地底巖漿?”
長生話音剛落,無名握住他的手,兩人順勢飛向半空。原本腳下的大海被熾熱的地底巖漿吞噬。
“小心別被巖漿碰到你的身體,否則會靈力盡失。”
長生臉色通紅,他看向身旁的無名,“什么時候會看到“大門”?”
“等著!沒看到巖漿在逐漸上升嗎?”無名驅動靈力不斷上升,“天有頂,地無界。當整個世界被巖漿吞噬的時候,門就會準時出現。”
像是印證著無名的話一般,巖漿果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吞噬,長生恨恨的跟隨無名向上飛,此刻以他體內這點兒微弱的力量,好幾次都險些被“欺軟怕硬”的巖漿給啃的干干凈凈。
等等,長生在危機關頭突然從無名的畫中感受到另外一層涵義。
“看你的表情,是明白我的意思了?”
長生咬緊牙關,“你該不會跟我來真的吧?”
“不然你以為我的信心從何而來。”
他以為天有頂,地無界這句話是長生用來形容巖漿的,但長生仔細一想,巖漿的運行是從地到天的吞噬。等到整個空間被烈焰充斥時,通往古神幻境的門才會出現。
天有頂……是說他靈力有限,甚至會因眼前亂象而徹底消失。但地無界,不就指的是他體內深藏的火之源嗎?
“在這里沒有任何需要你克制力量的理由。”無名看著他一字一句道,“若你不想搭上我的一條命,就摒除雜念將火之源釋放出來!”
巖漿越來越近,那灼熱感似乎要將他們瞬間融化。長生感受著體內靈力消失的速度,終于閉上了雙眼,他將全部精力凝結與元靈之中,隱去袈裟的力量。
當巖漿將整個空間,包括天地之間渺小的二人吞噬之時……另一道更為強大的火焰像是利刃般沖向地底的最深處。
“看到門了……”
長生下意識的握緊無名的手,他發現在如此極端炎熱的環境下,無名的手依舊冰涼。
他沒有肉身?
對啊……只有靈體才會不受外界影響而改變身上的溫度,可寄居在桃木劍中的無名若只是個靈體,那他屢次對自己出手相助時爆發的強大靈力又是從何而來?
長生就算再學渣也知道,靈體本身并無靈力,但本身若足夠強大,則能以自身為中介,將其他地方的強大靈力通過中轉為自己所用。但這樣的代價必然是本身靈力極大的耗損,更有甚者會因此魂飛魄散……
桃木劍乃日出之地——湯泉谷的神木所筑,其不僅可為一方天地,里面蘊含的力量更是不容小覷的。若無名真的只是個靈體的話,那他給自己的力量莫不都是通過這種方式獲得的。
長生一瞬間似乎明白了,為何除了每天固定的一個時辰以外,星夜始終都在修煉的狀態中。
“別走神,我們就要跨過門了,專心一點!”
無名的話讓長生重新提起精神,火之源似乎在古神幻境的邊緣如魚得水一般,它所過之處巖漿被吞噬消弭,只剩屢屢濃煙消失于無形。眼前的金色光芒驟然充斥在雙眼中,長生只覺全身一松,緊接著灼熱感和高速運動下帶來的緊張都被一掃而空,他輕飄飄的落在了地上。
“無名前輩?”他大聲叫著,可周圍一片漆黑,除了腳下不深的水,便是自己的回聲。
“前輩!”
“都說別叫前輩,顯老。”
長生揪緊的心驟然一松,“你在哪兒?”
“你不必找我,我們現在處在一個空間,卻是不同的維度?”
“為什么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無名沉吟道,“我一切所知僅限于皮毛,到了如今這里,我和你一樣摸不著頭腦。或許通往古神幻境的門不止一道,我們還要面臨下一重考驗!”
無名咳了一聲,“別緊張,沒事……對了,你體內的火之源?”
“似乎能夠收放自如了。”長生為了避免回音將聲音降低,“不需要我身上隔絕火之源的特殊裝置來隔絕,它好像在這個世界內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來去自由,收放自如。”
“這是好事。”
無名又連咳了幾聲,長生不由心一沉,莫非他?
突然之間,長生腳下的水在其面前凝結成旋渦,漩渦不斷上升化為人形。
沒有任何五官和紋理,僅是流水的形態。
“偽神不可入內!”輕靈的女音自他耳邊響起,與此同時,人形霎時靠近,那水流化作的人瞬間將他淋了個透心涼。
“汝非偽神,可入幻境。”
聲音消失的同時,無名的身影自長生身側顯現。
此刻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座通往天際的橋,橋寬闊的仿佛是座巨大的廣場向兩側伸展,同樣寬廣的階梯沿著橋的最中央延伸入云。長生和無名此刻站在連接著橋的岸邊,不遠處的水面上霧氣逐漸消散,流動的海域上漸漸浮現出令兩人神色都為之驚恐的景象。
無數顆面目如生的頭顱浮沉在海面上,他們身上服制各異,不知死了多久,但無一例外的是——他們臉上的臨死前難以名狀的恐怖被生動的保留了下來。
“這些人……都是誰?”
無名沉吟些許,“應該當年舊神時代的神祗。”
“極夢所說是真的?……”
古神的消失,新神的出現并非時代更迭,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無名知道長生在想什么,他低聲道,“快走吧!”
言罷,兩人向橋上走去。
“無名,偽神指的是……?”
“你是說方才那個聲音?”
“對。既然我們都通過了測試,說明我們都不是它口中的偽神。但你細想,此處乃古神幻境的入口,若古神在這里是真神,那偽神不就是……”長生邊走邊指著自己,“我明明應該是偽神才對?不是嗎?”
“也許是你還遠遠沒達到一個神的標準。”無名看著比自己矮了好幾個頭的長生,“或者還尚未成年的緣故。”無名的解釋勉強讓長生相信,他趁機看向無名,“那你呢?你到底是什么來歷?”
無名默然看向他,“我怎么了?”
“你不是神族,那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無名吸了口氣,“這很重要嗎?”
長生點了點頭,“我都發現了,你是靈體。你借給我的靈力都是從桃木劍中借來的!”無名不理會他,腳程陡然加快時,卻被長生緊攥住衣袖,他緊追不舍繼續問,“你一直坐定修煉,是不是因為挪用靈力消耗自身的原因?”
兩人你攻我守的走了許久,無名的耐心似乎被消弭的干干凈凈,“我以為你腦子不好使……不會知道這些。”他的話雖然讓長生一時語塞,但也從側面證實了他的猜測。長生算了算時間急道,“現在已經遠遠超過一個時辰了,你快回到桃木劍里去!”
“沒事,我休息過了。還有,如果一直到跨過這座橋之前你都要在這些無聊的問題上浪費時間,那就請你松開我自己慢慢走。”說著,他扯開長生抓緊自己衣袖的手,快速步伐向上邁。
“喂!你這個人怎么不識好歹啊!”
“我們倆到底誰不識好歹?”
“我……”
“啊!”無名站在高處側首用手指著長生,篤定道,“你承認是你自己不知好歹了。”
長生徹底被無名這種冷靜的流氓氣質搞得無語,他三步并作兩步才跟上的上這家伙的步伐,心中暗罵果然是靈體,根本不用走路全程都靠飄。大概度過了一段相對無言的路途,兩人不覺已邁步到通天長橋的后半段。
雖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但長生已經能依稀看到漂浮在九霄云外的天宮盛景。眼前的宮城與九重天按照仙階洞府劃分不同,每一座殿宇都獨立建造于大小孤島上,靠著如他們腳下一般的長橋緊緊相連,頗有方恢神邑,天衢再廓之勢。即便處在永夜的黑暗中,無數遙遠如螢火的宮燈依舊照耀著整座仙宮。
無名雙眼微沉,接下來的一切都絲毫不在他的掌握中。此刻他甚至都不知道是否該相信不聽的話,但若異腥童的復活真的要以宿主身死為代價,他愿意冒這個險。
“走吧”他收回思緒看向身側,可原本站在那兒的長生卻不見了蹤影。
幾乎是同時,長生發現自己身邊空無一人,他試著呼喚“無名”,卻不再像方才那般得到回應。忽然,自遙遠的仙宮中傳來仙樂之聲,那歌喉凄婉悠長,就像長生聽過的——那位住在廣寒月宮的嫦娥仙子所唱。唯一不同的是,在如此空曠寂寥的異度世界里,如此歌聲不僅不美妙,還令人不寒而栗。
“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涼生枕簟淚,解衣問夜歸。翠貼蓮蓬小,金銷藕葉微。天氣舊時衣,不似舊家回。”
仙娥所唱之詞如是,每一個字都被拖著長長的尾音。一曲終了,云上仙宮竟然慢慢消失了。長生腳下一震,他不覺一屁股摔倒在流動的船板上。他還來不及喊疼,卻見船頭坐著個孤寂少女,女孩青衫羅裙,懸掛在船頭的燈微微搖晃,照亮了夾岸盛開的深紅色群花。長生從未見過此花,只是隱約發現他和自己真身的形態頗為相像,還不等他看清楚周圍究竟是什么模樣,船身下的水流速猛的加快,整座小船似乎劇烈搖擺著向下流動。船頭的女孩似乎也被突然發生的異動嚇得不輕,她緊緊抓著船沿縮成一團。
發生在身邊的震顫如此真實,長生分不清究竟是幻境還是現實。船在一瞬間飛速下落,但好在船身并沒有傾斜,不知過了多久……船穩穩當當的落在水面上。長生這才發現,他們方才順著瀑布從一片水域落入了另一片水域。
女孩驚慌的起身,她用船槳劃水,拼命想調轉船頭,卻絲毫無法阻止船順著水的流向向前行進。
長生看著著急,他幾乎是下意識去拿身旁的船槳,哪知卻意外拿了起來。
“你是誰?”
船槳被他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少女驚恐的雙眼與他四目相對。
原本昏暗的光線漸漸變亮了一些,長生意外在少女的臉上尋到些許熟悉的特征。
他反復思量,不覺驚道,“你,你是碧浮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