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想、不敢想,爸爸走后,只要一靜下來,眼淚就會不由自主地流淌,寧芫根本無法想象,如果沒有白晝的陪伴,她該怎樣度過這段最艱難的日子。
可惜,白晝第二天就要回香港了。
兩個人緊緊地擁抱、依依不舍地別離,相比之前的灑脫,現在越來越纏綿。
“很快,我們就會在一起了!”白晝安慰寧芫。
幸好有工作,幸好工作很忙,可以沖淡所有的痛苦。白晝的工作性質,需要沒完沒了地出差,其實,寧芫也是。雖然行業不同,但忙碌的程度完全相似,凌晨通話,也成了他們生活的常態。
寧芫越來越瘦,BJ一刮大風,幾乎整個華晶的人都在擔心她會不會被吹跑了?連Alan都看不下去,讓Aimee到他太太工作的醫院去做個全面體檢,看是不是有啥問題。體檢結果出來,醫生的結論是:要改變忙碌的作息時間,最好換一份工作。Alan聽到這個結論,憤憤不平地說:“換工作?怎么可以!你就當我沒讓你去做過這次體檢吧。”
Alan是優家地地道道marketing正規軍,擁有其他老板沒有的專業、耐心和開放。他鼓勵和支持Aimee做各種創新,只要她敢想,他就敢簽字承擔。他們帶著爾尼森一起,創立全中國第一個飲品消費者和零售渠道調查平臺、帶著美奧和立傳開發了全中國第一批電梯廣告、社區棋盤桌椅戶外廣告、全中國第一個創新茶飲料……這么多個第一,讓Alan擔任新成立優家食品公司中國區總經理的呼聲很高–當然,業務能力強、業績好、人帥、口碑好,無論從哪方面來說,Alan都是無可挑剔的完美老板。
TWJ的Thomas,是廣告圈的名人,很多人都以能和他合張影為榮,優家市場部的各級主管、經理、甚至總監,雖然個個都是身懷絕技的佼佼者,但都很年輕,對Thomas很崇拜,Thomas氣場也確實很強大。
優家經常在組織marketer培訓的時候,請Thomas來講課。當廣告代理不斷來給客戶講課的時候,在他眼里,會越來越認為你們這些甲方,都是一群沒能力沒本事沒經驗的愣頭青,再加上優家全球指定4A廣告合作公司的包辦婚姻,令Thomas有著極大的自信和優越感。他甚至認為:你們這些甲方怎么會知道該怎樣花錢呢?你們的錢只能乖乖交給我,讓我來替你們做決定!
優家旗下的品類、品牌很多,TWJ幾乎把所有高預算的強勢品牌,都收攬到旗下,只有Alan和Aimee這邊,他一直想突破,但這么長時間了,還是只有BJ通過IF并購的平面業務。
Thomas慣用且有效的招式-在品牌方面前頤指氣使、氣勢壓強,在Alan和Aimee面前,一點都不管用,他們倆總是禮貌、坦誠,但就是不上他的套。直到Thomas終于扛不住,放下身段,多次找他們,心平氣和地談專業,Aimee才松口放一個新產品的上市計劃給TWJ嘗試合作。Alan十分支持Aimee不為名氣、不為權勢、只為符合品牌調性和發展來找合作伙伴。TWJ對好不容易拿到手的案子,不敢怠慢,團隊非常投入,合作漸漸順利起來,Thomas始終不敢對他們像對其他優家marketing團隊那么囂張。
優家食品公司總經理職位爭斗的激烈,讓所有人都跌破眼鏡:最后居然所有被看好的熱門候選人,全軍覆沒,各回各國家,Alan不僅僅沒有升上去,還被迫回荷蘭。Alan收到調動通知的前一天,還在和Aimee、Danny、Wilson一起看市場。一直只看食品飲料和日化區的他,居然繞到服飾區,挑了一條女式羊毛圍巾,買好單后,直接套在了Aimee脖子上。“外面太冷了,你這么瘦,戴條圍巾保保暖。”其他三位男同事的表情有點奇怪,Alan說:“別多想,你們是男人,應該自己照顧自己,而照顧女士,是紳士的職責。”是的,在Aimee心中,這位出差時總是幫著拿行李、從來沒有一句指責批評、從來都只給予最耐心的指導、從來都是熱情洋溢的鼓勵、從來第一時間出來捍衛下屬的Alan,是最好的老板、真正的紳士!
收到調離通知書后,Alan拿著一份文件來找Aimee,Aimee一看,居然是一封Alan寫好、親筆簽名的推薦信,信中對Aimee的專業能力、為人處世、性格愛好,做了全面透徹的分析、給予了極為熱烈的稱贊。
“我這次回國,是辦公室政治的失敗。在很多人眼里,你和我是一條線的,我不希望我的離開,影響你的發展。有這封推薦信,你無論在優家內部換一個品類、或者再去外面找工作,都能用得上。Aimee,你的確是我工作上難得的好搭檔,和你、和我們團隊一起工作的這幾年,我很享受。以后,我們荷蘭見!”
Aimee又一次眼睜睜看著給了自己無數幫助和開解、無數支持和鼓勵、才華橫溢、無可挑剔的好老板,帶著滿腹的不甘、不愿,黯然離開。她開始不安、疑惑、甚至覺得恐懼:優家,究竟是不是我可以工作一輩子的地方?只要有能力、只要肯努力,就一定會得到認可–這一直認為的必然,為什么看起來,更像偶然?
Alan的估計沒錯,他離開沒多久,總部就開始對他管理的團隊逐一調查,簡直是一副清算架勢。Young很快也不得不離開中國,回英國了;Wilson是銷售,受影響不大,回了上海,但改成匯報給原來上海的銷售總監,等同于變向降職;Danny態度堅決地說了很多Alan的不是,非常符合當權派心意,升職為食品的財務總監,全面接管整個優家食品公司的財務,據說工資又漲了一大截;Aimee,實事求是、一心做事,調查組的人,依然認為她非常符合現在的崗位要求,不升不降。
一番激烈的爭奪和血洗后,優家中國食品公司的總經理,居然變成了從外部招聘來的Hanson。Hanson一張圓圓臉、戴著金絲眼鏡,看上去笑容可掬,和Alan及之前優家食品的一幫鋒芒畢露、個性迥異的老外相比,顯得十分溫和可愛、人畜無害,加上他濃濃的臺灣腔,更加看起來親和力滿滿。Hanson來之前,三位老外分別帶著三位高級市場經理、負責三個品類。三個老外原本爭搶的總經理位置被從天而降的Hanson拿下后,為了減少競爭,他決定以省錢為由,自己兼任市場總監,直接管這三位高級市場經理。
本來,市場經理哪怕再高級、能力再強、權力再大,對總經理是沒有任何威脅的,但優家是市場驅動型公司,這三位市場經理,對各自負責品類和品牌的經營指標負責,可以說,其實就是一個小總經理。
很快,有一個人,就讓Hanson十分沒有安全感:Aimee。她負責的業務,營業額占了全公司百分之六十五以上,而且,是一位土生土長的老優家。雖然看上去年輕,但走到哪里,尤其是連最難管的銷售,從上到下都很聽她的話。開銷售大會的時候,Hanson使出渾身解數發表演講,他認為自己已經透支了所有的幽默細胞,下面的銷售人員依然一臉麻木,甚至有人公然打呼嚕,而Aimee一上臺,他們就開始歡呼起哄,她一說話,聽眾就開始莫名興奮,和她一唱一和,歡聲笑語、掌聲雷動、自然隨意。
還有總部來的高層,總是會直接叫她過來開會,問三問四、熟絡熱情,好像他這個總經理不存在。Hanson剛開始還只是默默觀察、暗自不爽,時間長了,他越來越意識到,只要Aimee一天還在優家,他就一天不得安寧。
他決定給她一些強刺激,讓她自己離開。
管理例會上,Aimee做完工作匯報,同事們佩服地鼓起掌來。Hanson也笑瞇瞇地夸獎:“Aimee確實用心了,講得很好!”他看到Aimee淡定地笑著說:“謝謝老板鼓勵。”
“可是,你們大家說說,一個女孩子,她說要做這么多事,是什么意思呢?你們有沒有看到她的野心勃勃?”他的臉是笑盈盈的,但語氣,讓人不寒而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沉默。Aimee也不吱聲,她覺得和當年深圳武總的手法比,Hanson只是說幾句文里文氣酸里酸氣的話,對她根本沒有任何殺傷力。
Aimee做事沒日沒夜,她在辦公室門口敲門,說想征求老板意見,Hanson趕緊收拾提包,很有原則地說:“我是不會加班的!沒有特殊情況,我一定會確保晚上七點準時到家,陪我太太和孩子吃飯。我覺得家庭最重要!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天天這么加班,究竟圖什么呢?”
英國總部marketing負責食品飲料的老大和團隊來上海,表示此行目的,是要大力支持中國市場,把這個品類做大。Hanson叮囑Aimee:“這個會議級別太高,你不能參加。”Aimee提前準備好開會所有可能需要的文件,給了Hanson。老大們邊聽邊提問,Hanson被問得張嘴結舌,老大揮揮手說:“你讓Aimee一起來開會吧!”
Hanson實在沒辦法,讓人把Aimee叫過來,她對答如流。老大們非常開心,直夸Aimee真是有眼光、有洞見、有實力!Aimee趕緊說:“是我的老板Hanson交代和指導我做的這些。如果不是他,我也想不到這樣的角度、做這樣深入的分析。”
總部老大提出要把Aimee輪調到英國,Hanson知道,按優家的慣例,她到總部這么跑一圈后回來,就一定得升職了,長則兩年,短則半年,回來后的她,不是擺明了擠走現在的我嗎?還有總部這些人,和她認識多年,和我才一面之緣,這樣的我,怎么和她競爭?于是,他趕緊對邀請Aimee一起吃晚飯的老大說:“抱歉,Aimee很忙,今晚就要飛回BJ,參加不了晚餐。”
“Aimee很重要,我們優家中國離不開她。輪調的事,過幾年再說吧。”Hanson說的一切理由,都令人無法反駁、順利成章。
好不容易,Hanson答應出趟差,和銷售一起去看市場,他要求Aimee同去。當他們來到山西縣級市場時,Aimee和當地銷售團隊一起討論陳列如何改善,銷售員慚愧地說:“你說得對,這招好!確實這樣做了以后,消費者更容易看到我們的產品了。”Hanson卻當著一群銷售和店老板的面說:“我覺得我們優家的產品,根本就沒必要賣到這樣的地方。”大家都愣住了。
“我們優家的品牌,能擺到這樣的地方,都已經是超額完成任務了,還做什么陳列?我們是大公司、大品牌,這里的消費者,買得起嗎?你們可真是會給自己找事做啊。”
“你們說,她一個女孩子,不好好回家生孩子,天天跟著一幫男人到處跑,她圖什么?是不是想當總經理?”
“我的暖心白,你說,Hanson是不是有意針對我啊?”寧芫會把這些事情一股腦兒倒給白晝。
“人和人本來就不同。你可以更加注重自己的溝通方式,讓你老板感覺更舒服一些,降低他對你的戒備。不過,千萬別勉強自己,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白晝總是這樣一邊給她方法、一邊給她鼓勵,甚至說:“芫寶寶,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讓自己開心!開心,你就繼續干,不開心,你就像你老板說的一樣,回家生孩子。”
“那不行,我就算回家生孩子,也應該是因為開心,喜歡孩子。我不想當逃兵,因為沒能力解決,才灰溜溜地回家。”
白晝就喜歡她這股子迎難而上的勁兒。
可是,你怎么知道你的老板,會在你面前鋪設一條怎樣的路、或者說挖一個怎樣的坑呢?

千里鷹
第二部:入職外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