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夫子回到桃山,帶回了茶茶的劍卻沒有帶回姜野。薔薇陷入了深深的悲慟,孫秀沉默了太久太久。顏夫子對他們說:“你們師兄會回來的。”薔薇和孫秀對這話深信不疑,但仍不減悲慟和沉默。
半年后,孫秀離開了桃山,他要去空桑呂家。呂家是乾坤獸的主人,孫秀要去那里請求他們放出鬼谷一族的族人。
薔薇不愿意離開桃山,她想在這里等姜野回來。但顏夫子卻不許她這么做,要求她下山游歷百年。
最后一個離開桃山的是茶茶,顏夫子將劍還給了她,于是她便一日不愿停留。
她一路向西走,遙遙十萬里處是她的目的地,她要去那里找一個人,去見一個人,去殺一個人。十萬里太過遙遠,哪怕茶茶是一個無相境的強者,這十萬里也需要半年的時間。半年中,她歇息的時間并不多,而每當其歇息時,她總會看向手中的劍。她的劍中,本有無窮盡的亡靈,他們無休止的相互折磨,承受著永久的煎熬。但自從姜野的亡靈出現在劍內后,那血色磨盤停止了轉動,無數的亡靈蜷伏在姜野的腳下,將之當成了王。也正因為姜野的存在,劍的威力大打折扣,這劍仍是她茶茶的,卻也是姜野的,姜野不愿此劍再造殺孽,這劍便藏起了鋒芒。
茶茶走完了十萬里路,她從蒼洲的極東走到了極西,后踏上了幽州的土地,偌大個幽州,被佛光普照。但那佛光對茶茶來說,卻似烈火般膠著。又行了三萬里,茶茶來到了獨山腳下,這里有一座古樸滄桑的小寺,名曰雷音。寺門處,有十八位僧人結成陣勢,將茶茶圍在其內。
身處十八位乾元境僧人的包圍中,茶茶露出了數十年來的第一次笑容,她的眼中沒有其他,看向了那獨山深處,咯咯的笑著說:“惠真哥哥,我來啦,你出來見見我吧。”
一句親囈,跨過了寺廟,跨越了千山萬重,傳入了獨山的最深處,傳入了一位容顏枯槁,形如朽木的老僧耳中。老僧的雙眼睜開,露出渾濁的雙目,仰頭看向佛祖,輕聲的問:“千年了,我佛啊,你渡了千百萬人家,可為何渡我不渡她。”
老僧站起身時,前方百丈的佛祖雕像在顫抖中粉碎,他自灰塵中走出時,容顏已恢復了青春,俊秀的宛若妖孽。他走出寺門的那一刻,十八位僧人大驚失色,結成的陣勢瞬間爆發,其內的殺機隱隱然迥出常倫,這是必殺的一擊,哪怕是無相境的陽神,亦必將在這殺機中粉碎。
茶茶本以為自己將經歷一場苦戰,然真正見到他的那一刻,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這便死了吧,太累了,能死在他的面前,一切也該結束了。
她只是笑,他也是笑,他們的死亡似乎已然注定,她死他死,沒什么所謂,佛不渡,僧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但當姜野從劍內走出的那一剎那,天意只是螻蟻。
隨著姜野走出的,是無窮盡的亡靈,他們成了姜野的刀,刀斬向十八位僧人,無窮盡的亡靈化作十八道刀光,須彌之間涌入十八位僧人的頭顱,這一刀,是勝天的一刀,故而無解。
陣勢轟然散去時,十八位僧人具皆急退,繼而盤膝坐下,竭盡所能的去化作刀光中的亡靈怨氣,那怨氣殺氣太甚,饒是他們是乾元境亦無法短時間逃脫牢籠。
無盡的亡靈煙消云散,姜野的亡靈亦消散,唯有那冥冥中的一絲印記飄回了茶茶的劍,似乎那劍中,有他的依托和牽掛。
前方,已再無所阻,茶茶順利的走到了和尚的身前,二人相擁的那一刻,無言勝似萬語。
茶茶的劍刺入了和尚的心臟,和尚笑的坦然,他輕輕的抱住了茶茶,溫柔的說:“佛祖不渡你,我來渡你。你的罪孽,便是我的罪孽,我替你去贖,贖不盡,我永世不回。只望你,忘了前塵,斬了過往。去吧,去吧,去吧……”
佛光自惠真的體內涌現,涌入茶茶的體內,那佛光中似乎隱隱有歌聲響起,似在訴說著他們的故事,亦或是和尚的寄托:“我前幾世種下,不斷的是牽掛,小僧回頭了嗎?誦經聲變沙啞,這寺下再無她,菩提不渡她,幾卷經文難留,這滿院的冥花,你離開這個家,愛恨都無處灑,還能回頭了嗎,看你微笑臉頰,怎能脫下袈裟,來還你一個家,為何渡我不渡她?這風兒還在刮,亂了誰的年華。他留起了長發,收起木魚吧,菩提下再無她,又度過幾個夏,眼睛里還紅嗎,她已經不在啦,晨鐘再敲幾下,不渡世間繁花,我也低頭笑著,再不見你長發,笑問佛祖啊,渡千百萬人家。為何渡我不渡她?”
佛光消失時,茶茶和她的劍自惠真的懷中消失,不知去往了何方。惠真盤膝坐下,面上的笑容是那么的慈悲和坦然。左右的十八位僧人終于驅除了刀光所帶來的亡靈侵襲,立刻擁了過來,擔憂的看向惠真,看著惠真那漸漸消失的生命力,卻具皆束手無策。
一老僧自門內走出,走到惠真的身前坐下,問:“你放下了嗎?”
惠真笑:“弟子放下了。”
老僧亦笑:“甚好,甚好,去吧,老僧等著你成佛歸來。”
惠真的身體漸漸的虛化,而后山的那尊佛卻開始了重建,佛重生了,惠真卻什么都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