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萩背上冷汗還沒消退,就跟著到了殿門前。
方才她遠遠隔著宮墻聽到里面的吵嚷聲,本來沒想多管閑事,可好奇心害死貓啊!剛一抬頭就有個影子撞過來,只下意識抬手一推,沒想到那人就飛撲了出去。
她低頭看了看雙手,白嫩細弱,在陽光下透出青綠的血管,實在看不出來蘊著怪力!心下一喜,心思才回轉過來。
百里琴素手輕叩在黑黝黝的殿門上,立刻就有個嬤嬤開了門,眼神朝她身后轉了轉,悄聲道:“太后用過茶水,覺著有些困乏,這回怕要小憩會兒呢!琴公主不妨領了客人去園中坐坐,稍待片刻。”
百里琴低聲應下,又道:“太后若是不喜方才那本書,我便去文淵閣選些有趣的吧!”
那嬤嬤幽幽嘆口氣:“琴公主也不必如此勞神,眼下這花紅柳綠的景兒雖說喜慶的很,可隨著那日子臨近,花啊草啊的,落在心里可不都成了觸景傷懷的東西了?聽什么書倒是其次了!”
百里琴面露悲戚,轉瞬又如常笑道:“嬤嬤說的是,這段日子剛好貴女們來的勤些,園子里也顯得熱鬧!”
嬤嬤垂目點點頭,緩緩掩了門。百里琴吩咐侯在門口的宮人悉心服侍,又叫了個宮女帶了葉萩到園中游玩,臨走時欠身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辦,就不陪著了。長寧公主自便就好。”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繁花叢中,葉萩立刻重重松口氣。這三公主言行舉止得體,挑不出半根刺來,偏就全程淡著一雙眸子,好像這世上一切事物都入不了眼。
于是朝帶路的宮女道:“你們三公主向來都是這樣嗎?說話不咸不淡的,沒什么情緒的樣子。”
那宮女似乎沒想到這蕭國公主會朝自己問話,面露惶恐,腳下卻沒敢停:“三公主掌著益壽宮大小事務,對我們也是極公允的,向來賞罰分明。我……我不敢妄議主上。”
“看來三公主還是很受愛戴的!怪不得當時……”葉萩突然站住腳,茅塞頓開——
當時在那亭中的時候,百里弈不就是和這位三公主一同來的?而且百里笙說容素和那三公主都可作證,可看剛才百里琴的樣子,分明是頭次和自己照面!還是說她只是冷淡慣了?
“殿下?”宮女歪著腦袋打量道,見她回過神來,又笑起來,“殿下在想什么呢?可是關于三公主的?”
葉萩索性就坡下驢,看了眼園中彩衣翩然的少女們:“我頭次來,還不太清楚今日來的都是哪些貴女?想著若是三公主在,也能指點一下。”
宮女笑道:“殿下多慮了,我等在三公主手下多年,做得就是伺候人的活計,常來的朝中重臣家眷自然是要熟悉的。那些在亭中賞花的,一個是當今太常寺卿林家的二小姐,一個是兵部侍郎常家的大小姐……”
宮女一一介紹完畢,末了添上一句:“不過常來的禮部尚書容家的小姐倒是沒來,說是要回鄉省親呢!”
她說到這里語氣明顯輕快許多,倒像是為這再也不用平白受氣而慶幸,葉萩聯想到那日所見,確信這位容大小姐八成便是容素……可她如何能認得自己?
除非是有人告知!
正想著,身后突然響起清脆的少女聲音:“什么回鄉省親!我可是聽說容家大小姐白日里跳了湖!救下來就癲傻了!”
蘇淺水笑吟吟從月季叢中現身,不等宮女開口,便作揖道:“在下戶部侍郎之女,蘇淺水!見過長寧公主!”
她出身商戶,長在市井,舉止間便沒有貴族女兒家矜持的繁冗,干干脆脆做了個男子間的禮儀,驚得宮女幾乎掉了下巴。
蘇淺水向來不理會各種大驚小怪,揮手遣了她離開,朝葉萩湊近道:“容大小姐那樣驕矜的性子,我不信她會自己跳湖!分明是被人推下去的!你信不信?”
抬眼只見一雙眸子瞇成彎月,笑得分外狡邪:“你猜她是被誰推下去的?或者說,誰又會希望她永遠閉嘴呢?”
葉萩思忖片刻,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隨即又被按下,不動聲色笑道:“我初來乍到的,關心這些做什么?什么落水跳湖,聽著倒是嚇人的很!蘇姐姐是在說故事嗎?”
看著眼前喜慶的小臉,分明一副不諳世事的稚嫩模樣,可眼底的鎮靜自若又是超脫了年歲的,蘇淺水心下了然,道:“自然是故事!我特別擅長講故事!長寧公主要是想聽,隨時可以來找我!”
說著壓低聲音:“我蘇淺水有恩必報,就當還你個人情!”
葉萩愕然,她那一掌力道不多不少帶些內力,若不是練家子如何能察覺?可眼前少女身姿窈窕,怎么看也不像個習武的。
正猶豫間,剛好嬤嬤趕來,說是太后已經醒了,正急著尋三公主呢!
……
……
百里琴從文淵閣回來,在路過冷萃宮時停下腳,目光掃過幽靜的宮墻。
一旁的宮女忙低聲道:“三公主是想去看笙公主嗎?可皇后娘娘命她禁足一月……”
“不了。”百里琴淡淡道,況且她也未必肯見,見了也未必有問必答,這么多年一向如此。
即便……她們生來就是一母同胞的親生姐妹。
她的目光越過宮墻,掃過那棵郁郁蔥蔥的梧桐樹。
栽下梧桐樹,引來金鳳凰。
面容秀美而蒼白的女人昂頭,眸子發亮,指尖撫著隆起的小腹喃喃道:“若我生個皇子,就能扶搖直上晉升妃位……你們不該回來的,起碼不是現在。”
“可是琴兒舍不得娘親!笙兒也是!”總角小童仰頭看著她,滿臉焦急,“我不要去青玉殿……我怕!”
“我怕!”更小的孩子拽著小童的衣角,牙牙學語的叫了一聲,奶聲奶氣,喊得女人憐愛又不舍,小心翼翼蹲下來撫著兩個孩子的頂發。
“可沒辦法啊!誰讓你們攤上個沒用的娘親呢?我沒用,肚子更是不爭氣!”凄涼的神色中閃出一抹恨意,手指攥緊了孩子的肩頭,小孩子尖叫一聲卻沒能掙開。
“你們要怪,就怪我沒能將你們生成個男孩!女孩有什么用?不能出將入相封王拜侯,末了還要遠嫁北荒,連尸骨都回不來……”女人的聲音尖利起來,指節吱吱作響。
“走吧!是娘親沒用……”
“走吧……”
“走吧……殿下?”
百里琴回過神來,宮女見她回頭,忙垂目小聲催促道:“算時辰,太后也該醒了。”
她點點頭,將視線從梧桐樹上收回來。
宮里大多知道太后年輕時嗜書如命,撫養長大的三公主也是個惜書的人兒,因此看她帶著些書籍一路走來,大都見怪不怪。
不過走了一會兒,不知從哪骨碌碌滾來個瓷瓶,剛好碎在百里琴腳邊,朱紅的沙粒狀物什倒了一地,裙擺上便沾了不少污漬。
“這是誰的東西!灑在這里做什么?怪惡心人的!”宮女蹙眉罵了一句,目光掃視四周,立刻有個人上前作揖。
“這是在下的朱砂!誒呀,怎么碎啦!”
不知從何處沖出來一個年輕人,看著那堆緋紅痛心疾首起來,“誒呦!這朱砂我可是拼了老命才從北荒原找來的!可是用來作畫的啊!”
他俯下身,臉幾乎要貼在地上,離百里琴的裙角咫尺之隔。那宮女臉色大變,啐道:“你這人好大膽子!一個外臣居然敢……”
“小翠!”百里琴喝止她,低頭看著那個長吁短嘆的年輕人,臉色平靜,“這位大人,朱砂沒了,再買就是,何故如此傷神?”
“這……這朱砂是,是……”年輕人抬頭,眼角居然留著淚漬,加上面色白皙,長相秀美,居然有些梨花帶雨之貌。他愣了愣神,似乎反應過來急忙起身拍凈灰土。
“下臣見過三公主殿下……區區朱砂而已,是臣失態了!”
“無妨,大人性情中人,痛失心愛之物,我也能理解一二。”百里琴微微一笑,淡淡撇下這句話,連裙角的朱紅污漬也沒看一眼就離開了。
“殿下也太好脾氣了!那人別看生的不錯,可行為也太無禮了!也不知是哪里的外臣!”等避過旁人,小翠才怒氣沖沖道。
“這個時候,能進宮的能有誰?還是從北荒原回來的,看方向也是去青玉殿。”百里琴波瀾不起的聲音傳來。
“給皇后娘娘奉禮的?是……是二殿下的人?”
小翠暗中咋舌,那這人也太奇怪了!哪里是個武人模樣?倒像個趕考的書生,居然還背著書箱呢!

夜喵不識魚
敲黑板!書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