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門就有隱隱約約的嘆氣聲傳來,嬤嬤停住腳難為道:“太后八成是又夢魘了,這些日子越加頻繁。可這么多人偏偏只有三公主能稍稍安撫。咱們不如再等等……”
她的溫言細語突然被銀瓶乍破之聲打斷,只聽得一聲呵斥:
“你們!你們都給我出去!只當老身頭腦糊涂了不成?要你們這些恩將仇報的惡仆伺候……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老身……咳咳……老身還硬朗著呢!還能跟他百里德耗上個三年五載!”
殿門在老人的憤怒中打開,放出幾個臉色蒼白的宮女,一見嬤嬤就如同白日得見救命的神仙:
“良嬤嬤!奴婢們實在沒辦法了……三公主她怎么還不來?這樣下去太后的身子可是……”
良嬤嬤冷眼示意她們噤聲,自己拜別葉萩急忙走了進去,不一會兒,厲聲化作低聲啜泣,似乎還在說些什么,可隱隱約約低不可聞。
倒是門口候著的宮女們旁若無人,將葉萩當做空氣一般,不約而同嘆了口氣。
“說起來也有快十年的光景了吧!眼看長公主的誕辰要到了,怎么不叫人傷懷呢?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叫什么誕辰!說是冥壽要更恰當些才是!太后她老人家的脾氣可是一日比一日大了!可憐咱們的三公主,今日早些時候好端端讀一本書,也嚇得沒能讀完。我悄悄看了眼,那章剛好講的是上古時期青帝嫁女的典故。”
“典故里的帝姬可是后來客死他鄉的那個?說起來咱們的長公主也……”
說話聲漸漸壓低,葉萩拼命豎著耳朵正要聽得仔細,殿門卻再次打開。
良嬤嬤只探出半拉身子道:“太后叫長寧公主進去說話。”
宮女這才發現門口還站了個杏眼圓睜的伶俐少女,瞬間臉色煞白面面相覷。
葉萩對她們的驚異熟視無睹,只遲疑道:“良嬤嬤,咱們不等三公主回來了嗎?”
她想著方才那漫天的怒氣不由一陣緊張,卻聽得里面中氣十足地喊了一嗓子:“你怕什么?老婆子這把年歲,又不是吃人的母夜叉!”
話音剛落,葉萩就利利索索地踏進了殿內,身邊的良嬤嬤都被她的乖覺驚得一愣,將門外人都遣個干凈,這才掩上門。
身后晌午的艷陽被關在身后,取而是迎面的燭火融融,老人斜倚榻上,面容就在一片明暗的薄紗后閃爍不定。
等燭火筆直挺立,那渾濁的眸子終于閃出一絲光亮。
葉萩看不清榻上人的神情,更不敢堂皇抬頭,只好在大殿中央站穩行禮,心里的小鼓可是一刻也不敢停——
上次在皇后面前起碼有所準備,可今日不同,薄紗后的目光善惡不明,安靜得叫人發慌。
“你站在哪里干甚么?欺負老身眼神不好使是不是?”薄紗后又悶哼一聲,人影倒是掙扎著要坐起來,良嬤嬤趕忙上前,卻被抬手擋在一邊,“你,過來。”
葉萩還在愣神,腳下卻一刻也未曾猶豫,捏著裙角輕輕上前,等靠近時才忙擺出一副乖巧的笑臉,道:“小輩生怕唐突太后,故而謹慎了些,哪里敢對長輩不敬?”
她笑得不多不少恰到好處,隔著帷幔落在太后眼中,卻變成滿心疑惑——
這孩子瞧著姿色不差,可絕不到那般攝人心魄的地步,哪能讓一向循矩的孫兒反常如此?于是抬手道:“靠近些。”
還能如何靠近?隔著帷幔幾乎能將銀白的發絲根根數清了。
就在她微微愣神之際,旁邊的良嬤嬤輕咳一聲,眼神朝那淺藍紗幔轉了轉。
葉萩恍然,趕忙去掀紗幔,豈料剛抬起手,便有一物圓滾滾的順著紗帳掉了進去,正是從百里弈那求來的花繡球!
這可不妙了!看這角度,怕不是要砸在太后的腦門上!
她暗叫不好,手指卻已經跟著繡球伸了過去,就在觸到柔嫩花瓣的剎那,腳下裙角突然一絆,居然一個跟頭栽進了紗帳里。
薄如蟬翼的帳子瞬間“刺啦”一聲斷裂,輕飄飄落滿床榻。
隨后便是“咚”一聲撞擊,聽不出是誰撞在了哪里。
良嬤嬤自然也顧不得其他。在宮里當差十多年,哪里見過如此場面!一拍大腿叫道:“誒呦,長寧公主欸……”
像是應她的叫喚,一堆紗帳里也“誒呦”一聲,露出雙明亮的圓眼睛。
葉萩扶額扒拉幾下,從破碎的紗帳中爬起身,可定睛一看身邊的老人,頓時心肝一顫,俯身就拜。
只見太后端坐不語,滿頭帷幔遮蓋,頭臉都看不真切,更別說是憤是怒。
這下真的死定了!
有此想法的自然并非葉萩一人,一旁的良嬤嬤早就魂飛天外,面如土色上前悄聲道:“太后……您可有受傷?”
帷幕下的人沒有吭聲,只微微搖頭。
太后當然毫發無損,葉萩暗自嘆道,她可是本著極強的求生欲,用盡畢生所學躲開的,只是很不幸,骨碌碌滾了好幾圈,撞在榻沿上犧牲了這顆英明神武的腦袋。
她揉了揉額頭,發現已經腫起個小包,按下去生疼無比。
正當她暗中呲牙咧嘴時,良嬤嬤顫巍巍揭開了太后頭上的紗帳,然而出乎意料之外,露出的眸子既沒有怒不可遏,也沒有驚恐萬分,反而滿噙熱淚,一副潸然的慈祥面孔。
完了!太后是被我嚇傻啦?
葉萩愣在原地,沒有聽到殿門吱呀作響,也沒有聽到門外早已傳來宮女驚喜的聲音“三公主回來了!”
她只聽得那蒼老的聲音喃喃念著,如同詠嘆一首悲歌:
“星兒亮,草兒青,刀戈無聲衛夏寧;羊兒肥,馬兒壯,護我男兒闖四方……嵐兒,你回來了?”
……
……
百里琴輕輕掩上門,朝一旁的良嬤嬤蹙眉:“我離開這么一小會兒,怎么太后的心病又復發了?還有長寧公主她……”
她一進門,就看到太后淚眼婆娑,牢牢拉住那蕭國公主的手,念著一首兒歌。
那首兒歌在夏國家喻戶曉,幾乎每家每戶都會在襁褓前哼唱。她自己,也是有很多年沒有聽到過了。
良嬤嬤重重嘆口氣,引著百里琴在亭中坐下,道:“太后這心病也是許多年未發了,今日誤打誤撞的,居然又想起了長公主……”
不是又想起了,是從來沒有忘記過。
百里琴從袖中取出手帕包裹的花繡球,早被壓得發黑:“可是跟這東西有關?讓太后睹物思人了?”
良嬤嬤瞥了一眼,搖搖頭道:“這東西一看就是十一殿下做的小玩意兒,唬小娃娃的,太后倒是老早就見過。不過她老人家向來不喜死物,自然沒能入眼!我倒覺得,是因為這蕭國小公主……”
百里琴怔了怔,繼續聽她面露神秘道:“琴公主可知道長公主是何等風姿?”
“這個自然,從小就聽說姑母端莊聰慧,行事作風乃我等楷模。”
良嬤嬤反而笑了:“端莊聰慧是不假!可很少有人知道,長公主小時候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在宮里是一等一的闖禍精!”
她的目光悠遠起來:“那時我還不曾在太后身旁服侍,只遠遠見過一面,小巧玲瓏的,偏就那雙眼睛,晶瑩剔透不染纖塵,藏著股勁兒……那股勁兒具體是什么,我活了這么多年,始終沒懂……”
“再后來先帝寵妃王氏一族奪權,將幼時的陛下和長公主送到星煌城當作質子,骨肉分散十余年,再見時,小搗蛋鬼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家了!受封郡主,英姿勃發!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
百里琴靜靜聽她回憶往昔,神情一動,道:“嬤嬤是覺得,長寧公主她……”
“長寧公主初來乍到,可我總覺得她身上有什么東西,很熟悉……”
良嬤嬤微笑道,“如今總算明白了,那樣冒失的丫頭,旁人沒見過,太后怎可能會覺得陌生呢?”

夜喵不識魚
終于換掉了辣個丑丑的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