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在枝頭嘰喳歡叫,思念幾百日夜,回憶不過一刻。
案前的老鴨湯澄黃泛著油光,明月呷了一口,湯汁濃稠馥郁,咸香相宜,老鴨被煮到嫩糯,鴨肉絲絲淺黃如琥珀,輕輕一拉便脫了骨,就連鴨骨都是軟酥酥,透著鮮,入著麻,再端看一邊的鹽酥餅,圓如滿月,芝麻勻勻嵌了一層,已烤至金黃略焦,輕咬下去,先脆后糯,酥皮軟心,與老鴨湯相得益彰。
明月漸漸有了力氣思考。
既然我的行蹤已全在對方掌控,殺我一個女子簡直易如反掌,然而我毫發未傷,所以他們必定另有所圖,朔哥哥并不知道我來臨淄,更不知道尚言已經死了,或許他正面臨更大的危險,他到底是什么人?又到底有怎樣的仇家?
似乎每一個都是無法解開的謎結,卻讓她堅定了一個想法:一定不能放棄尋找朔哥哥,并且要盡快找到他!
從三民客棧行至廣門市場,平日里管夷吾出貨的攤位空著,明月只好只身一路向北到城北小巷,尚言的尸體已被清理得干干凈凈,梧桐巍然不動,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只怪自己又驚又怕,饑餓過度,竟沒想到在此守株待兔。
院子里走探了一圈,奇怪,清理尸體的人難道沒有進院子搜查?一切都還是整整齊齊,連浮灰的厚度都出奇一致,確是一間久未住人的老宅。
屋子沒有任何異樣,可尚言在屋里停留了許久,到底發生了什么?
明月在院子兜著步子,一圈又一圈,日光穿透梧桐枝葉,噴灑一地斑駁,忽然間,計上心來,庭院里那曼妙的少女抬起頭,臉色沾染枝葉過濾后的碎屑光華,狡黠一笑:小狐貍,你很快就會露出尾巴了……
明月慌慌張張出了大門,抄起剛剛在屋內拾的一把鎖,左右張望,“當啷”一聲,木門緊閉,隨即被上了鎖,
明月退下石階站定。
東院高墻西院矮,陽去陰來梧桐栽,風水真是不咋地。
原地轉上三圈,雙手合十,先拜天,再拜地,裝模作樣再拜一拜門神,口中念念有詞:“尚言兄弟,你死的這般不明不白,我今日便回去為你尋處好地方,給你做一個衣冠冢,燒些錢物給你,黃泉路上你好走,好吃好喝不要虧待了自己。還有,你昨天給我托的夢,我收到了,我知道你死不瞑目,我已按照你所說配了一顆九陽還魂丹,今日子時可助你魂魄歸陽半日,報仇雪恨……”
再拜天,拜地,門神索性一齊再拜一遍,門邊抓上一捧黃土,大門上
橫豎左右抹了一遍,退遠一點看,嗯,蠻像一個符咒,再歪歪填上一筆,完美至極。
拍了拍手上浮塵,明月刻意放緩腳步拐出巷子,不遠處,粗布長須的老伯駕一輛驢車,拉著儲冬的蘿卜在吆喝,見一位年輕小哥打煙五巷走出,不禁神色微變。
煙五巷有如禁區,神秘而詭譎,
幾年間無人出入,亦無人敢靠近,今日有人淡定自若地打里面走出,神態靜好,他是第一次見,故而對這位奇人肅敬三分,招呼起來也絲毫不敢馬虎,明月也恰好需要停下靜觀其變,兩人于是從蘿卜的品質入手,探討如何儲藏蘿卜過冬,聊到驢的飼養、草料配比,再到煙五巷如何有神鬼出沒,嚇得一干百姓肝膽俱碎,原來管夷吾沒那么多正巧路過,他早知這巷子有玄機,是刻意跟來。
明月眼角斜著,忽見一個有些面熟的身影,她一時未記起,卻見那人佯裝遛鳥,拐進了巷子。
狐貍終于還是忍不住來了。
挑揀了幾個肥胖的青皮蘿卜頭,她伸手去摸荷包,腰間空的,定是早上出門匆忙落在了客棧,尷尬一笑,老伯卻爽快,又兜了兩個給她,干脆沒有收錢。
明月揣著沉甸幾個矮蘿卜,行動十分不便,但好意難卻,她只好收下,尋了巷子邊一處墻角隱蔽處等著狐貍出洞。
小狐貍抖著腿沿著深巷走到梧桐樹前,全臨淄的人都知道這里鬧鬼,他能走到此處已是壯了天大的膽,看了眼那黃漆漆的門符,他手一哆嗦,黃鸝也像見鬼似的掙命在籠里一陣亂撞。
這天煞的大高,這種鬼地方要我跟著來,他奶奶的,主子賞賜的時候怎么不見他多分我一份!三喜恨得牙根癢,又想到剛才偷聽到說屋內有什么還魂丹?他心一橫,今日我就要尋出個所以然,讓主子對我另眼相待,看你大高還牛氣個屁!
鳥籠鉤子上拆下一根粗銅針,三喜戰戰兢兢去撬門鎖,黃鸝一撲騰,他驚得雙腿緊夾,門鎖一滑落,他嚇得呲牙咧嘴,終于進了院子,檐角的蜘蛛悠然吐著絲從天而降,瘆得他差點尿褲子,直想罵娘!
轉身就要逃,巧的是瞥見窗前明滅不定的三炷蒿香,順著灰燼看過去,一個手掌大的四方木匣不同尋常。
香顯然是不久前燃上的,木匣也纖塵不染,就是它了!
三喜如獲至寶地揣上木匣,也顧不得打開看,只恨自己不能多長幾條腿,一口氣狂奔而去。
角落里明月兜著蘿卜,悄然跟了上去,這顯然影響了她的靈巧度,但她的世界對食物絕不許有浪費二字,好在那小狐貍一路奔一路走,神魂脫殼,全然沒有注意有個身影尾隨。
矮瘦的身型在人群中行色匆匆,直奔到一處宮殿的側門,和門崗一個招呼,便順了進去。
抬眼望去,宮鸞闕起,檐角飛揚,門庭蕭肅森嚴,明月搭在泥土墻沿兒的手指深扣了一寸,冷凝著眼,她認出了三喜,也認出了文昌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