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山上的雪已經下了一個月,大雪山上的連云寨卻格外熱鬧。
據險而立,易守難攻,武林黑道第一大幫“五龍臺”總壇,往日江湖上出了名的鬼門關,今日一片人聲鼎沸。到場的各路人士,有來交好的,有來巴結的,也有不敢不來的,筵席擺了十幾桌。
這些都是因為一個人,“五龍臺”大當家,于飛龍。
今天是于飛龍的五十大壽,他的臉上也一直掛著笑容。但飯吃到一半,一件特殊的“賀禮”被送了進來。
兩顆人頭。
人頭不是別人的,正是“五龍臺”四當家韓獨龍和五當家尹玉龍。
韓獨龍,人如其名,加入連云寨之前,獨行江湖五年,未嘗敗績,那時他才二十歲。尹玉龍,比韓毒龍還小一歲,卻被成為玉面羅剎,心思玲瓏,不少成名人物都栽在他一手“黑玉釘”下。
但就是這么兩個人,前一天還在和眾人有說有笑,僅僅過了一晚,只剩下兩個腦袋。
禮單上署著名:索命無常。
不少人當場吐了起來,只怪自己吃得太飽,但沒人敢看于飛龍。因為于飛龍的嘴角在抽動,這是要殺人的前兆。
“大哥......”老二段江龍聲音有些哽咽,老四老五是他親手帶出來的一邊的老三吳青龍則是面色陰郁。連云寨五龍結義十幾年,刀頭舔血,殺人無數,就算少林武當這樣的名門大派也不曾占到過甚么便宜。今天卻一下折了兩個,這是有人踩到臉上來了。
于飛龍不說話,目光冷冷掃過在場眾人。
這些人多數都是代表各路黑道來賀壽的,少部分是“五龍臺”勢力范圍內的小門小派,要拿下他們很容易,拷問也容易,但這么一來,就等于和大半個武林的黑道撕破臉,就算是“五龍臺”,收拾起來也不輕松。
更何況兇手也未必就在這些人里,白白當了這個冤大頭,實在不劃算。
“諸位朋友也看到了。今日我連云寨遭逢巨變,于某暫無精力招待,委屈大家小住幾日,待我查明兇手,再擺酒給大伙兒壓驚。”
眾人面面相覷。說小住那是客氣了,實際就是軟禁。
“咱們遠道而來賀壽,大當家的不想招待也就罷了,難不成還要軟禁我們?”
這話一出,不少人頭皮發麻。
于飛龍瞇起了眼睛,上下打量,說話這人年紀不大,身上穿錦袍,手中握著裝飾考究的長劍,一看就是個公子哥兒,不由笑道:“這位是?”
少年灑然一拱手:“在下流云莊盧卓。”
“盧浩然是你甚么人?”
“正是家父。”
忽然白光一閃,盧卓捂著右手,疼得彎下了腰。
半截小指已掉在地上,鞘中長劍已在對方手上。
于飛龍微笑道:“小伙子,一個人如果廢話太多,就會死得很快,明白么?”
盧卓眼里只剩下恐懼,木訥地點了點頭。
于飛龍反手一甩,劍原路回到鞘中,轉身面向其他人:“還有哪位英雄有要說的么?”
自然沒有人。
雪還在下。
賓客很快被安頓,于飛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杯接一杯喝著酒。只有熟悉他的才知道,他是個越喝越清醒的人,吳青龍自然也知道,所以只是陪著他喝。
喝到第十杯,于飛龍開口了:“咱們這寨子地勢險要,守衛森嚴。沒我的允許,別說是人,就是只老鼠,也混不進來。”
吳青龍心領神會:“所以兇手要么在這群賀壽的人里,要么就是內鬼。”
“你替我辦件事。”
“您說。”
“去查查這一個月寨里進出了哪些人,有沒有什么可疑的跡象。然后盤問下老四老五手下的小廝,看看他們單獨下山的時候有沒有跟我們不知道的人結過梁子。”
“二哥是去盯著那些人?”
于飛龍道:“老二武功好使,你腦子好使。”
吳青龍有些猶豫:“對方可是干掉了老四和老五,二哥一個人能行?”
于飛龍淡然道:“你二哥的真功夫,你和老四老五都沒見過,你們仨一起上也不是他對手。”段江龍早年得異人傳授,學了一套“截江斷瀑腳”,論腿功,整個武林排得進前三,便是和于飛龍交起手來,百招之內也不落下風。
吳青龍點頭道:“那我就放心了。”
“你也多帶些人手,別大意。”
吳青龍陰惻惻一笑:“大哥,你忘了我是誰?”連云寨五龍中,吳青龍拳腳可能是最差的,但毒功放眼整個江湖也找不出幾個對手來,更何況作為連云寨的軍師,想殺他的人基本都死在了他手里。
安排好一切,摒退了下人,于飛龍這才回過神來望著那兩顆已經包上麻布的人頭,驀然間老淚縱橫。
雖說黑道做的本就是腦袋別褲腰上的買賣,但一起出生入死十幾年,就算是條狗也多少有些感情了,何況是拋頭顱灑熱血的結義兄弟?韓獨龍和尹玉龍在五兄弟中年紀最小,但一個手段凌厲,一個心思縝密,與老二老三異曲同工,本是自己用來托付后事的。今日這么一鬧,是有人要斷“五龍臺”前途。自己行走江湖二十年,結的梁子雖不少,但有這個能耐的卻不多。
于飛龍低頭沉思,仔細搜索這自己的記憶。
是神機藺家?不太可能,“五龍臺”手里沒有藺家的人命,沒有這么魚死網破的理由。
是武當或者青城十三劍?也不會,武當向來自詡名門大派,青城那幾個牛鼻子更加什么都是明著來,潛入連云寨暗殺這種事做不出來。
要么是流煞門?也不像,流煞門那群人雖然易容潛行之術有點門道,但門里早就沒什么高手了,誰能殺老四老五?
又或者是少林,龍虎山?也不太像。于飛龍揉了揉眉心,心里一團亂麻。
第二天早上,連月的大雪終于停了,同時停的還有段江龍的脈搏。
段江龍是在過道上被發現的,蜷在地上縮成一團,口吐白沫,面容已經扭曲,是中了一腳撩陰腿死的。這種死法對一個用腿高手來說,實在是莫大的恥辱。
尸體旁留著一張字條,但什么都沒寫,除了一個署名:索命無常。
于飛龍愣了好一會兒,忽然反手一掌打塌了半張桌子。所有人噤若寒蟬,只有吳青龍欲言又止,良久,于飛龍才常常吐出口氣,緩緩坐了下來。吳青龍趕緊使了個眼色,讓大小頭目們都退下去。
“你那邊有甚么眉目么?”
吳青龍搖頭:“這一個月來,除了下山干買賣,沒有人單獨下過山。老四老五也沒得罪過什么厲害的對頭。除了今天賀壽的這些人,也沒外人上過山。”
于飛龍沉聲道:“你覺得是哪撥人干的?”
“大哥,你是氣糊涂了吧?”
于飛龍一怔,似乎明白了甚么。
吳青龍繼續道:“這次來賀壽的些甚么人?有多少是我們不知根知底的?雖有幾個面生,但您看出他們身上有厲害的武功了么?如果真有人連您都看不出蛛絲馬跡,那功夫就太嚇人了,還用得著這么拐彎抹角跟咱們動手?更何況,有這個城府悄無聲息殺了老四老五的人,也決計不能看不出來您安排二哥去盯著的用意,夠聰明的話就不該對二哥動手了,但他們還是這么干了,這說明甚么?”
吳青龍用的是“他們”,而不是“他”。因為沒有人能不動聲色地干掉段江龍,于飛龍也不能。
于飛龍沉吟道:“制造假象,咱們山寨里竟有人藏得這么深。”
“又或者是極高明的暗殺好手,靠著別的手段潛進來的,但兩個以上的人能無聲無息地混進來,對咱們連云寨的了解也是匪夷所思。不能輕敵啊。”
“有些年沒喝過人血了。”于飛龍仿佛嘆息一般道。
吳青龍忽然有些不寒而栗,轉過頭看他,見他表情沒什么變化,眼中卻有股狂熱。死亡的威脅越來越近,但對一些人來說這卻是一把鑰匙,釋放了潛藏在心底的惡魔。
老一輩大概都不太愿意去回憶于飛龍在江湖上成名的那些年,那幾年與為他為敵的總共有三十三人,最終無一例外地全死在了他的手上,其中二十人更是被活生生扒了皮、開膛破肚。
于飛龍的狠戾并非源于性格,而是一種對鮮血無法自拔的狂熱。這種狂熱一度讓他成為所有人眼里的怪物。
但這怪物已經沉寂了太久,久到大家足夠讓大家忘記他從前的模樣。
“老三,今晚把人都調你那兒去。”
“不行,這樣太冒險了!”吳青龍答得很堅決,卻沒敢看他的眼睛。
“冒險?”于飛龍笑得有點瘆人,“太平日子過久了,你也忘了我是怎么過來的了?別留人在這兒,我不想傷到自己人。”
不想傷到自己人。
聽到這句話,吳老三胃里一陣翻騰,腦海里仿佛已經了畫面。于飛龍當年的手段,就算是對自己人而言,也是一場噩夢。
良久,吳青龍長長吐出口氣:“也罷,但若做得太明顯,對方也未必會上當。這樣吧,我對下面的人說大當家想一個人靜一靜,把人從您身邊支開,但屋外多加些人手,賣個破綻讓他們潛入。我會叮囑下面的人,除非您明令,否則嚴禁進屋。”
于飛龍點頭道:“還是你想得周到。”
“大哥,”吳青龍頓了頓,才道:“千萬小心,若遇危機關頭,記得屋外還有一波弟兄。”
于飛龍獰笑道:“放心,就怕他們不來!你也小心,若今晚我這屋里沒事,多半就沖你去了。”
吳青龍冷笑道:“怕他們有命來,沒命回去。”
五龍臺的基業雖是五人一起打下來的,但這其中真正發揮關鍵作用的,是于飛龍的嗜血和吳青龍的城府。
雪不知什么時候又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