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白晨已身處一片詭異森林之內。
正如那詭異現身的男人所言,他沒得選。幾乎沒有給他任何思考的時間,那屏風上描繪的森林就將他和懷里的眠心吸進其中,這種感覺有點像是當初谷神施展的心畫。
之所以說是詭異森林,是因為這里面的樹木此刻都扭曲成掙扎的人形,漆黑的枯枝就像是干瘦的四肢,隱約中聽到了某種低音的哀嚎。
當他們被吸進來時,周圍的人形樹枝默契地散開,給他們露出了一條直行的通道,通道的盡頭籠罩在一片霧氣之中。
白晨眼睛忽然閃過一陣刺痛,好似看見了那個熟悉的女孩此刻正赤足走在前方道路的背影,周圍的詭異樹枝慢慢地向她靠近,仿佛要將她慢慢吞噬……
眠心?
他猛然低頭,看見了仍在懷里昏迷的眠心,再抬起頭時,前面的熟悉背影已經不見了。
難道當初眠心也走過這條路?
畫面回到屏風之外,此刻的伏唯和曲安二人則是作為末代執守的座上賓,分別坐在一張由地上的金砂卷動起來而形成的座椅,亦有被控制之態。
自稱“劫燼”的末代執守站在二人中間,手中懸浮著分別從二人身上自主飛出的青銅瓦當——進入秘境的鑰匙。鑰匙在他手中逐漸燒蝕,露出其中血紅的一面。
隨后,他手一甩,已經變成了石頭模樣的鑰匙分別回到了二人身前。
“血魂玉是參加魔將試煉的憑證,也與我接下來要拜托你們的事有關。”
“執守想讓我們進入魔將試煉?以我們的實力,未免太過抬舉了?!鼻糙s忙說道。
劫燼哈哈一笑,道:“魔將試煉遠沒有你們想象中那么可怕,有些人運氣不好,要從尸山血海中殺出一條路來,有些人則天生受到青睞,試煉就只是一個契機。而至于你們——”
他收斂起笑容,冷靜地說:“只是混入其中的攪局者?!?p> “這是何意?”伏唯眉頭緊皺,追問道。
“知道劫燼書么?”
伏唯臉色一變,欲言又止。旁邊的曲安同樣閉口不言,一臉嚴肅。
劫燼饒有意味地點了下頭,緊接著說:“不錯,那確實是我留下來的。我知道,你們中的很多人都是為了它而來。雖然它是以我的名字命名,但實際上記錄的卻是風生魔王。世人趨之若鶩,也就不難理解了?!?p> 此刻伏唯面前的血魂玉突然射出紅光,瞬間將他籠罩在一片紅色的光幕之中,連面前的劫燼的形象也開始變得模糊。
但劫燼的聲音仍然在他周圍回響:“我將劫燼書散落在其中,那是魔將試煉的必經之途。我賜予你一雙能發現它的眼睛,代替我將其找出,然后利用你手上的印記完成復原?!?p> 伏唯低頭一看,自己的右手掌心處多出了一個怪異的印記。
“你為何不自己去找?”他直覺自己變成了對方的一枚棋子,不由得想要掙扎。
但這只是一種徒勞。
“因為我無法離開這里,所以你想要違背我亦是可以的。除非你想要自己的伙伴死在詭異森林?!苯贍a的聲音變得冰冷且遼遠。
當眼前的紅色光幕消失,伏唯發覺自己也被傳送到了另一個地方。不再像是在魔宮之內,更像是一處戈壁。腳下的金砂此刻變成了流沙,慘白的巨大獸骨露出地面,只剩下骨頭的獸首正對著他,像是在笑。
“好了,他們都已暫時離開,你不必再偽裝了。”劫燼悠然地轉動著手指上的古戒,微笑地看著曲安。
曲安用力一揮手,面前的紅色光幕瞬間破碎,血魂玉也黯然落地。
“少主從未跟我說過,你與他達成了合作!”
“我對年輕人不惜一切的追求很感興趣?!苯贍a冷淡地說,“劫燼書很快就會現世,你的任務快完成了,所以順便幫我帶句話給那位少主吧。”
……
白晨抱著眠心繼續前進,兩側的人形樹枝繼續為他們讓開通道,仿佛畏懼威嚴的奴仆。
但這并不會讓白晨感到安心,反而更加緊張起來。在進入這里之后,他的法力被壓制得幾乎可以說是忽略不計,一旦這些奇形怪狀的樹木向他們發起攻擊,他恐怕難以應敵。
好在,到目前為止,森林仍然沒有攻擊他的意思。
走著走著,他面前的地面出現一處凸起,是以巖石砌成的橢圓形石臺,其后方及左右兩面同時砌了石墻。石墻連接到一起,為弧形結構,從高聳的后方逐漸向兩側高度遞減,最后蜿蜒合攏至白晨腳下。
白晨認出這是一處墓葬,因為他很快就看到了石臺后方鑲嵌進石墻的墓碑。
墓碑有文字,但這種古魔族文字不是白晨能夠看懂的。
若是百寶在這里就好了。
白晨有些無奈。他還不知道百寶現在身在何處,甚至不知道百寶有沒有進入秘境,只是覺得以百寶的手段,不至于死于非命。
進入秘境以來,他們一直在被裹挾著前進,歸根結底還是實力太弱了。
白晨仔細觀詳著墓碑,想從其中找出些線索——無論是為了完成骸影的委托,還是為了離開這里。
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真的看出了點什么。他趕忙拿出魔劍,照著魔劍上的文字與墓碑上的文字一一對應。那兩個曾被江白認成“風生”二字的文字也出現在墓碑上,絲毫不差。
不過令人懊惱的是,“風生”到底是江白隨口一說,并沒有得到百寶的確認,所以這兩個字對他來說仍然成謎。再者,以此處墓葬的規模來看,也不像是有著魔王尊稱的風生之墓。
局面重新回到僵局。
無奈之下,白晨只好先把懷里的眠心放下,然后攜劍朝著墓碑鞠躬行禮,準備重新上路。
這一鞠躬,墓碑上有兩個文字就亮了起來,但不是他先前找到的所謂“風生”二字,而是更加難以看懂的文字。
風生劍此刻脫離他的雙手,豎直來到墓碑之前,劍身上的鐵疙瘩突然脫落一塊,露出其隱藏的同樣的文字亦在發亮。
白晨驚訝萬分。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有趣?!笔煜さ穆曇魪纳砗笠u來。
白晨猛然轉身,看到自稱劫燼的男人此刻正懸浮在他走過的道路后面,目光緊緊地盯著魔劍。
“原本以為你會在穿越森林時花上不少時間?!闭f話間,劫燼伸出手,幾只玲瓏斑角羊從森林里竄出,來到他身邊舔舐他的手掌。
“但倏歸的造物,替你省去了麻煩?!?p> “倏歸?”白晨下意識地看向魔劍與墓碑上發亮的文字。
“沒錯,這里就是倏歸的墓葬。”劫燼淡然道,“倏歸是魔宮的創造者,魔族歷史上最偉大的工匠,也是我的老師。”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向魔劍:“你手上的這把劍,也是他所造。正是得益于它的存在,你才能安然來到這里。真是可惜……”
身邊的數只玲瓏斑角羊紛紛轉過身去,眼神兇狠地盯著白晨。
“可惜?可惜當初,她走的路不是這樣?”白晨隱約猜到了什么。
“是的?!苯贍a點頭,“畢竟她是個不幸之人。如同你所猜想的那樣,當初是我救下了她。但這并非沒有代價?!?p> 伴隨他的言語,白晨感到眼前與劫燼之間的空間畫面正在扭曲旋轉,最后定格到一個熟悉的女孩身上。
女孩以一種極其僵硬和不自然的動作起身,眼勾勾地看著面前以金砂托起的男人。她的身上布滿了可笑的縫線,四肢如棉花蓬松,整體看起來就像是一只稍大的布偶。
“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男人問她。
“我是眠心?!迸⒒卮鸬?。
男人滿意地點了點頭,“眠心,你幾乎死了,我費了不少力氣才將你最后的一絲生機融入這具布偶內。這具布偶是家師的造物之一,以血魂玉為驅動的傀儡兵器。將你幾乎破碎的魔心與血魂玉融合到一起,真是一件風險極高的事情,不過好在,它成功了?!?p> 眠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確實是相當簡陋的布偶模樣,而且有些臃腫?;旧希怂哪X袋還能保持住原來的模樣,其他全都變了。
“不過你別高興太早,血魂玉并非什么完美的生命,用作生命介質更是會帶來不好的后果。本質為血魂玉的王庭侍從也只是易于控制的傀儡,至于并非完整血魂玉生命的你——”男人嘆了口氣,“或許會慢慢忘記掉自己吧?!?p> “眠心記得母親。”眠心這時抬起頭來,瞪著一雙大眼說道。她的眼睛空洞,天真。
男人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然后遞給她一本黑色封面的本子:“以后,把所有你想記住的事情都寫下來吧。”
眠心接過本子,將其抱在懷里。
“你還記得那幾個欺騙你的人嗎?”男人忽然問道。
眠心歪了歪頭,似乎不理解對方的意思。
男人于是換了個說法,道:“我只是救下了你,至于與你一起的那幾個人,現在仍在輪回道內瞎轉。你想要如何處置他們?”
“他們,是伙伴?!泵咝恼f得很認真。
“不,”男人搖了搖頭,“他們差點害死了你?!?p> “眠心只是睡著了?!泵咝挠终f,“眠心要救伙伴?!?p> 男人沉默了。也許對很多人來說,此刻都會暴跳如雷地痛斥眠心居然能傻到這種程度,但他知道眠心說自己是“睡著了”并非是為別人開脫,而是這個女孩真的認為自己是“睡著了”而已。
本來就魔魂缺陷的她,加上血魂玉的影響,已經在影響她的認知了。
這樣的她,是不能夠以常理去說明的。
而恰恰這才是他愿意花大力氣去救她的原因。
男人笑了笑,嘲笑了自己方才差點把對方當成正常人的行為,忘記了本來的初衷。
“眠心,你真的要救他們?”他恢復嚴肅的表情。
眠心點頭。
“哪怕是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他們是眠心的伙伴?!?p> “好,”男人拉起眠心的手,拉著她來到那刻畫著郁郁森林的屏風前,“魔將的試煉在于血魂玉的覺醒,從而與血池產生聯系,是為敕封。血魂玉的覺醒并無定式,眼前這處森林就是你的覺醒之路。你若能走完這一段路,便能救下他們?!?p> 眠心沒有說話,她獨自走近屏風,慢慢地探出手,向屏風上的森林貼近。
“最后問你,你真的決定了嗎?”
眠心閉上眼睛,重新張開眼睛時,已是漲滿了淚光,但嘴角卻是揚了起來。
她壓著聲音,低聲說道:“我是,天魔絕君座下呼靈候之后,靈盞少主眠心,做出選擇。”
這一刻,男人一度覺得她或許并非直觀看到的那么“愚蠢”。
白晨眼前的畫面再度扭曲,最后恢復到他最初看到的樣子。
劫燼仍然悠然地坐在懸浮的金砂之上,面前的玲瓏斑角羊則是慢慢地圍了過來。
看著羊群的猙獰表情,白晨不知道當初眠心是如何從它們面前走脫的,又讓他想起不久前看到的眠心被整片森林吞沒的場景,不由得心頭一緊。
他將地上的眠心抱起,同時把懸在空中的魔劍重新握回手里。因為法力壓制的緣故,他現在只剩下一身武力,但即便如此,他仍不恐懼于眼前臭名昭著的羊群。
羊群沖上來的時候,白晨將劍猛然插進地上,大喝一聲:“臣服!”
剎那間,所有的魔羊瞬間跪倒在地,難以動彈。雖然他的法力受到壓制,但魔劍的力量沒有,而且幸運的是,這個他用起來并不算得心應手的技能居然奏效了。
他嚴重懷疑魔劍能不能施展其力量,與魔劍自己的意愿關系很大,跟他喊的那一嗓子關系不大。
劫燼的表情依舊平淡,沒看出他對此感到意外。他取下了自己手上的一枚古戒,朝前方拋出:“讓他們來陪你玩吧。”
古戒落地瞬間,四道魂魄從中飛出,落到墓葬四周。
白晨瞳孔微縮,因為他已認出了這四人的身份——正是曾經欺騙眠心的哀河和他的手下!
……
伏唯沿著獸骨的痕跡繼續前進,他的羅盤在這里已徹底失去方位。不過,他還不算孤獨,因為阿那這小子好死不死地一直依附在他身上,現在也被帶了進來。
眼看要被困死在這里,阿那終于忍不住顯了原形,依靠獸骨留下的痕跡,向伏唯指引了方向。具體是如何做到的,伏唯自己也沒搞懂,貌似阿那能直接從那些死去的魔獸遺骸那里聽到它們留下的遺言。
“往這邊,它們都很生氣,也很悲哀。它們想要離開這里,它們想要去復仇,所以復仇的方向就是離開這里的方向?!卑⒛枪闹〕岚颍袷且恢淮筇柮鄯湓谇懊鎺罚ň驮诤竺娓?。
“它們有提到劫燼書么?”伏唯問。和阿那不同,他首要目的不是為了離開這里,因為白晨還在那位執守手上,所以他只能按照對方所言先去找到劫燼書。
阿那搖頭,“沒有,它們只提到要復仇的對象,是亭雨侍。”
“亭雨侍?”伏唯一愣。
“好像是位曾經很盛名的魔將?!卑⒛钦f,“不過我知道的是,后世很多關于她的故事大多是杜撰的,唯有一條是真的,那就是她親手毀滅了魔宮?!?p> “什么?”伏唯更加懵了。他之所以知道亭雨侍,是得益于那位南潯子的游記,記述中的亭雨侍是位溫婉如同侍女的魔將,還與人類有幾分相似,所以多留意了一些。當然,更多的原因是因為游記記錄的亭雨侍還是位絕世美女……
顯然,那位八卦宗師有些自作主張的成分。
“停下!”阿那突然停步,并且在說話間迅速轉過身來伸手堵住了伏唯的嘴巴。
雖然她那張緊張兮兮的臉龐幾乎印到伏唯臉上,但她的嬌小身子顯然沒法擋住伏唯的視線。當視線穿過阿那身側,從稀疏的獸骨縫隙中繼續向前,他很自然地就看到了一頭如山岳般巨大的魔獸。
那魔獸長著十三個頭顱,類似于蛇頭的構造,只是末端的嘴巴是典型的鱷口。它的身軀與山岳融入一體,身下為一對陷入地下的象足,不時冒著火星。
魔獸的主意力不在他們身上,而是所有的腦袋都瞄向了面前浮空的小人。
那小人是一位身著銀甲的魔族女戰士,盤起的長發上還插著一根銀尺。
這個背影讓伏唯瞬間應激,想到了剛剛還在提及的亭雨侍。
“諸侯聯軍已經突破了王都的第三道結界,距離這里已經不遠了。”那魔族女人輕聲說道。
“是天陰執守招致的禍患,他應該要為這一切負責!”魔獸的其中一個獸首憤怒地咆哮道。
“傀熙,無論執守是否想要稱王,諸侯們對王都的覬覦都不會消失。殺死執守并不會改變眼前結局。更何況——”女人冷淡地說,“執守已決定謝罪,而你我作為王都的守護者,此刻應當盡心竭力守衛王都才是?!?p> 魔獸傀熙的獸首低了一些,看起來情緒有所緩和。
“侍都尉,你真的認為執守的目的是為了王都嗎?”
“當然?!迸撕敛华q豫地說,“稱王只是一個借口,目的是將以吞界候為首的諸侯力量引入王都,以魔宮的力量消滅他們。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打消世人對王都的覬覦。同時,執守深知此舉之僭越,故必在事成之后謝罪魔域?!?p> 她扭頭看向身后,喚了一聲:“亭雨?!?p> 一個同樣身著銀甲的魔族女戰士憑空出現,只是不同于侍都尉,她的身上沾滿了血跡。此刻她一手奉著香爐,一手打傘,緩緩靠近那一人一獸。
這才是真正的亭雨侍。
“振魂香,馴獸令傘?!蹦ЙF傀熙的其中一只獸首慢慢探近侍都尉,瞇著眼睛道。“執守要動用最高等級的馴獸淵動員號令,你們王庭侍從也順從了嗎?”
“我說過,我信任執守?!笔潭嘉纠涠⒅难劬?。
“若是他真的背叛了你我呢?”
“王庭侍從忠于魔王,不是天陰執守。若真有那時,我會親手殺了他?!?p> “哈哈哈哈!”傀熙的十三個獸首同時翻騰卷起,長蛇一樣的脖子不停游動,像是浮空翻滾的數條巨龍?!昂茫瑸榱送醵迹荫Z獸淵便順從你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笔潭嘉狙鲱^看著群魔亂舞的景象,低聲說道。
說罷,她扭頭看向亭雨侍。
“亭雨,動手吧?!?

落影無聲
不知道有沒有人在看,但還是簡單說明一下:這段時間因為比較忙,所以很難穩定更新,下個周末應該能慢慢恢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