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盧光友這個獵戶,白寶山只知道這戶人家已經不在八道溝了。他家遷往何處,哪一年遷走的,他確實不清楚。于是他叫來一個老夫,這老夫曾和盧光友住處較為近些。這老夫說:“他家的房子比較偏僻,可我能瞅見。就在濟南解放的前一年,他家來了一個陌生的男人,那人只呆了一袋煙的功夫就走了。到了第二天,盧光友一家四口帶著行李也走了。有人遇見了,他說去城里投奔親戚,這個窮山僻壤地界來來走走的,哪還算個新鮮事兒呀!”
馬笑天又問了當年盧光友生活有什么變化,那老夫模棱兩可也沒說出一二。馬笑天又聽說盧光友的房子并沒有變賣,還是原樣。于是他爭取了一下白寶山的意見,想進屋看看。白寶山做了主,拿了把鐵錘子跟著馬笑天來到盧光友老宅。
那老宅院墻全是用鵝卵石碼起的,不足一人高。房子只有一間,用七棱八角的石頭砌成的。整個房子除去房柁房檁值點兒錢外,別的沒什么值錢的物件兒。屋里是一個用土坯壘成的大火炕,有個大躺柜、兩把長凳、一個大炕桌,有口大缸,還有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
“柜子可以打開嗎?”馬笑天問。“不用客氣,打開。”白寶山說著,一錘子下去將鎖砸開。偌大躺柜里,全是可用被褥。“這八道溝家家窮得叮當響,這姓盧的是不是發洋財了,被褥都肯丟下。”白寶山邊倒騰被褥邊自言自語。
馬笑天沒吱聲,瞄向那口大缸。那口缸用一塊青石板壓得嚴嚴實實。推開青石板,里頭竟然有好幾袋已發霉的糧食。白寶山在柜子里倒騰完了,沒發現有別的了。他往缸里一瞅,:“甭問,這姓盧的指定發了洋財。”馬笑天斷定盧光友早已被人滅了口,他嚴肅的說:“老白,今天你我之間所說的每句話,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包括你家里的也不能說,這可關系到劉家大小姐生死。”白寶山發了毒誓,保證絕不說出半個字。
馬笑天片刻沒耽擱,火速離開了八道溝。
大坎子犯人管理所,占地面積有足球場那么大,呈長方形,大門朝東,進了大門共有三道院。一道院設有辦公室、會議室、審訊室、醫療室、伙房及宿舍、茅廁;二道院均為女犯,兩排牢房相對稱,一個公廁,院中間是犯人活動場地;三道院均為男犯,建筑和場地與二道院相同,兩院間隔著高墻鐵門。監獄四周設有高墻、電網、瞭望臺、探照燈,有四挺機關槍居高臨下虎視眈眈,犯人插翅難逃。
深夜母親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香月、紅月、紫月披頭散發,耷拉著血紅的長舌頭,用竹簽扎她的后背。又來了一個陰狠的悶頭漢子,直往她嘴里灌毒藥。母親被噩夢驚醒,覺得后背直發緊。她聽我姥姥說過:人睡著了,若是受涼是要做噩夢的。母親先活動一下后背,覺得老人的話最靠譜,可第二個夢她覺著晦氣。昨個兒傍晚,有個悶頭漢子大搖大擺跟在送飯的后邊,偷偷掃了她幾眼,那種眼神兒透著一股陰氣。母親想起金茉莉、趙四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咋死的,顯然這里處處充滿殺機,隨時都有可能大禍臨頭。母親先把心一橫:天亮以后必須見到馬笑天。她想出了一個能見到馬笑天的唯一的辦法——把四爺打個半死,把動靜鬧得越大越好。
昨天下午她和四爺見過面了。四爺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活動了幾下筋骨,走了幾下場子,練練嗓子,這京劇唱的有點味兒,好些犯人叫好。過幾天她要在臺上扮演《鍘美案》中的包公,徐亞平要扮演秦香蓮“狀告當朝駙馬郎,欺君王,藐皇上……”
母親這才恍然大悟:這里戒備森嚴,怎么可能越獄?她和徐亞平這是借此機會使用“易容術”,神不知鬼不覺,大搖大擺走出監獄大門。這可是一個經過一番精心策劃,內外配合,天衣無縫的妙計。
香月自作主張把我母親送進監獄,引起上方對他極大不滿,這天,一個五十出頭歲的男子,穿著長袍,戴著禮帽、墨鏡,花白胡須刷長,很像個算命先生。他一大早來到布衣店,板著臉說道:“我找你們老板。”伙計上下掃了他兩眼:“老板不在,你是誰?”
這個人代號叫“白蛇”,薛寶城交代過香月:“必要時有個代號叫白蛇的會出現,你必須聽從他指揮。”伙計聽說這個叫白蛇的,便說出接頭暗語:“你從南邊來的?”白蛇答:“不,我坐船來的。”那個伙計二話沒說便把他領進后院一間會客廳。
香月外出要用頭巾蒙臉,在店里定而不疑帶著一個特制的黑色臉罩,只露兩眼,伙計對她耳語了幾句,她立刻起身挺胸抬頭:“在下中統站長,黑鷹。”
“夠了,我問你,誰給你的權利,把那年秋送進監獄?”
白蛇的話讓香月膽戰心驚:“這,屬下一時沖動,請處罰。”
“你這個蠢貨!要是誤了黨國的大事,我看你有幾個腦袋!馬上通知獵鷹把她調出監獄,找個機會把她做掉,決不能讓她活過明天。我已經和她打過照面,此人深不可測,若不除掉,不但救不出白狐,恐怕連我們都得完蛋。”
香月不敢怠慢,嘴里應著:“一定照辦!”
白蛇簡單潔要,交代完畢。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快速離去。
軍管會大院兒原屬日本最高指揮機構的住所,三層樓的建筑,坐西朝東院門前是條寬敞的大街,大街兩側各種買賣店鋪鱗次櫛比,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喇叭里歌聲嘹亮,鼓舞著中國人民團結一致,抗美援朝。
在人群當中,有個神色異常的中年婦女吆喝著:“香煙,香煙,”她往軍管會二樓觀望。孔得勝透過明亮的玻璃暗中和他對視一下,便和他的助手王參謀說:“半小時后我們出發,這是那年生移交給我們的審訊記錄,你抓緊時間看一下其中有價值的東西,我先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王參謀應呼著,等孔得勝走出大院,他走到窗簾后伸手將窗簾撥開一道縫,目光瞄著孔得勝,見他走近那賣香煙的中年婦女。
一大早,放風和晨練的時間到了。幾名看守人員把所有牢門打開,所有犯人都閑居在操場,等著去如廁。茅廁里共有八個馬桶,即便有內急者也不得占用四爺的那個專用馬桶,否則就要受皮肉之苦。母親破了規矩,這是她第三次搶占四爺的馬桶了。
王海燕替母親揚了名:“那爺是江湖老大,連日本人都殺過。”好些犯人,看見他破了四爺的規矩,四爺連個屁都沒敢放,故此,大部分犯人都向母親這邊靠攏,口口聲聲喊著“那爺”。
徐亞平向四爺暗示過好幾次,要她忍,不能壞了大事。四爺肺都要氣炸了,可她眼拙,愣沒認出母親就是當年穿著馬褲長靴,在龍爺面前能言善辯、耀武揚威的那個女人。她跩著八字步朝著母親迎了過去,雙手抱拳:“見過那爺,請問你是哪家的爺啊?”
雙方聚齊了自己的人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母親笑了笑說:“當年我親自走了一趟龍門,我看在龍爺還算個爺們兒的份兒上,才沒讓高木滅了龍門,你說我是哪家的爺呀?”
四爺大驚,上下仔細打量了一遍,這才恍然大悟。沒等四爺說話,好幾個看守跑了過來:“都散開,快,都散開,想聚眾鬧事啊?不要命了?”這都是徐亞平添油加醋告的密。看守不得不加以制止。上邊有指令,為了便于管理和掌握犯人的心理活動,犯人之間只要不聚眾鬧事,產生一些小摩擦,不必加以嚴厲制止。
母親決心已定,要搞出個大動靜。她搡了一下看守:“滾,少碰我!”那看守極為嚴厲起來:“你想干什么?給我老實點兒。”母親二話沒說,一腳把看守踹了個屁股墩兒。犯人都愣住了,這可是破天荒的事。只見好幾個看守沖了過來,想擒住母親。先沖過來一名看守,被母親舉起來給扔進四爺的懷里,四爺往后一仰,成了墊背的。母親覺著差不多了,故意讓幾個看守擒住。頭一個倒下的看守已吹響警哨,有好些全副武裝的戰士,從一道院沖進二道院,把槍對準犯人。母親被按倒在地上,她喊道:“來呀,有種就給爺來個痛快的!馬笑天你這個王八蛋,縮頭烏龜,老娘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警衛連連長雷剛和所長曾濤柱先后趕到。馬笑天臨走時吩咐過他們,一定要保證那年秋的安全。曾濤柱下令先把母親銬上,帶到一道院禁閉室。母親剛被關進去,孔得勝和王參謀開著一輛吉普車和一輛美式小卡帶著十幾名專案組成員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