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語氣反倒平和了許多:“行了,都別說了,這以后呀,不管啥事,就順應天意吧。俺老了,不再操這份閑心了。”
這時,院子里的狼狗狂叫起來,姥爺說:“快去看看,誰來了。”
那年生一愣:“馬隊長。”
母親往外瞅了瞅,趕緊下地,跟著那年生,把馬笑天請進屋。
馬笑天初來乍到,特意買了糖果和點心。一家人都下了地,那年生引薦,彼此都客氣的打了招呼。姥爺請馬笑天坐下一起吃頓便飯,馬笑天客氣的回絕了,說有要事跟母親談,并且還要急著趕回去。
姥爺聽出來了,這一定有十萬火急的事。于是他趕緊讓那年生帶他們去耳房談,那屋里清靜。
馮玉蘭曾是一名出色的地下黨,一次他在執行任務中被日本憲兵隊給抓了。很巧,她又被中統特務薛寶成給救下了。他被薛寶成秘密帶到中統站軟禁數日,還被薛寶成洗了腦,死心塌地投靠了薛寶成。后來她在佟天宇部下,當了一名情報參謀。她憑著自己出色表現,征服了佟天宇的感情。情報部主任吳松偉一直對馮玉蘭有所懷疑。他提醒過獨立師師長佟天宇,說此人背景有諸多疑點,暫時不能留在情報部門,等查明后再留用才穩妥。
佟天宇說他神經過敏,無憑無據,胡亂猜疑。還對吳松偉說,你也被組織懷疑過是內鬼,我若是輕信了,你能活到今天嗎?
吳松偉無奈,只好暗中派人調查馮玉蘭的底細。馮玉蘭非常敏感,她知道吳松偉不會輕易放過她。于是她找到薛寶成,兩人想出一個借刀殺人的點子,具體的讓徐亞平來策劃實施。
李宏達是佟天宇手下的一個團政委,他把特務名單交給佟天宇,說:“現在正處在國共合作時期,我們是不是應該謹慎處理,先不要驚動他們。”
佟天宇急了,打斷對方的話,說:“豈有此理,他們這樣肆無忌憚,讓我們損失了一個營的兵力,我豈能坐以待斃!秘密處決,不能走漏半點風聲。”接著,他給特務連連長曾濤柱下了道密令,秘密處決了以吳松偉為首的9名情報部的人。
馮玉蘭是薛寶成的一張王牌,除了薛寶成,任何人也不知道這個解放軍醫院院長馮玉蘭的特務身份,甚至她的丈夫佟天宇對她也毫無察覺,直到這次佟天宇根據徐亞平的口供得知了當年他誤殺了自己的同志,才對馮玉蘭產生了種種懷疑。就在馬笑天來找他之前,他極為嚴肅的問馮玉蘭:“你我夫妻一場,我不想難為你,更不想把你交給段國安,但你要坦誠的告訴我,當年那份假特務名單是不是你一手策劃的?”
馮玉蘭心知肚明,佟天宇是想知道自己的感情是否一直被欺騙,于是她掏出手絹兒擦了擦眼窩兒,說:“我給你生了三個孩子,我做為女人,作為你的妻子,義無反顧的照顧你,一路走來,苦樂相守,不離不棄。如果你覺得我利用了你的感情,達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你現在就把我交給段國安,我絕不會怪你。”
佟天宇坐在沙發上往后一仰,閉上眼睛想了又想,才問:“照這么說,你默認了?”
馮玉蘭說:“政治永遠不存在對與錯,你我都是馬前卒,現在國共兩黨勝負已定,我覺得咱們還是不要打破這種平靜的好。”
佟天宇把眼一立:“我錯殺了九名同志,你讓我如何平靜?”
馮玉蘭說:“這片天是你的,你讓他晴天,誰敢讓它下雨!”
佟天宇無心往下聽了,往外揮了揮手。馮玉蘭面色凝重的走進了廚房。
馬笑天為了母親找過佟天宇。佟天宇對馬笑天說了他們這次的抓捕行動,給百姓造成了很大誤解,這并不是什么原則問題。我不同意那年秋留下來,主要是因為她丈夫當過偽軍。如果你能說服她與她的丈夫斷絕關系,我可以把這個人情給你。
馬笑天來見母親,猶如領了一道圣旨。他見那年生識相的離開了,滿臉喜悅的看著母親說:“我去找過佟天宇了,他已經答應你留在軍管會。”母親聽了,容光煥發,孩子般的問:“真的,你不會騙我吧?”
“哪能啊?不過……”
母親見他吱吱咕咕,含含糊糊,迫不及待的問:“不過什么?快說。”
馬笑天把佟天宇的原話幾乎一字不漏的都端給了母親。
母親聽了,語氣堅決的說:“不行!”
“你要想清楚,這是政治問題,他當過偽軍,意味著他在政治上有污點,會影響你一生的幸福。”
母親極為反感的說:“豈有此理!我的男人已經被政府審查過了,他純屬被人騙去做勞工,在日本人的強迫下,不得已而為之。”
“可他必定當了長達半年的偽軍,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啊。”
母親“騰”的站了起來:“他冒死逃出虎口,給八路軍李宏達報信,難道這不是事實嗎?我真搞不懂,這明情明理的事,卻非搞出點故事,他們是不是沒事干,吃飽了撐的?”
馬笑天見母親氣成這樣,非常心疼他。趕緊起身安撫:“好了好了,別生氣了,先坐下。”眼前這個女人雖說是自己打心里愛慕的女人,可他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將一雙大手懸在母親的肩上往下揮了揮,母親坐了下來,直喘大氣。
馬笑天語氣溫和的說:“你啊,有所不知,政府審查人員,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他們也有難處,明知你丈夫確實冒死給李宏達報過信,可原則還是要有的嘛,如果證人是李宏達,毫無疑問,你丈夫……。”馬笑天恍然大悟,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興奮的說:“有了我TMD真笨,把白寶山給忘了,我帶你去見段國安!”
母親記得白寶山,這個名字她再熟悉不過了。于是,她驚異的問:“段國安跟白寶山是什么關系?”馬笑天興奮之中把手伸過去攬住母親的胳膊說:“一句兩句說不清楚,快,跟我走。”
母親被馬笑天這一攬,有些不自然了,手不由往后一縮:“別,別這樣。”
馬笑天“刷”的臉紅了,忙帶著歉意說:“看,我太隨意了,一高興忘了你是女同志。”
“沒關系,咱們走吧。”母親說著,跟著馬笑天走出了房間。
馮玉蘭這張王牌自解放以后,薛寶成一直沒啟用她,最近她通過一個代號叫“麻雀”的中統特務,得到指令,令他配合“麻雀”暗殺臨時住在醫院的一名原投共的國民黨要員江某。馮玉蘭必定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她很希望薛寶成永不再啟用她,成全她以享天倫之樂。這道指令對于她來說,如同小卒子過河——必死無疑。
馬笑天開著吉普車,母親坐在他旁邊,兩人直接去了軍管會。馬笑天很在乎母親有孕在身,他把車開得甚是仔細,慢悠悠的前行。
母親說:“我沒你想的那么嬌氣,快點兒開,沒事。”
馬笑天攢了一大堆詞,竟然還是亂了方寸:“我這是在乎……不,不,心疼你。”
其實,母親早就看出來了,馬笑天喜歡自己。他的眼神里透著一股真誠與渴望,也有雄性的沖動與占有。母親只是有一種出于女人被異性喜愛或追求的本能的虛榮,但絕沒有非分之想。她直白的說:“你心里有我,我很感激你,但我可不希望你胡思亂想。我有男人,我絕不可能接受你。”
馬笑天料到母親會是這種態度,他放開膽子說:“我知道你不會接受我,但我有愛的權利。愛一個人并不代表非要占有這個人,你可以默默分享她的快樂,分擔她的憂愁,祝福她的未來,這是一種高境界的愛。我不否認這種境界對我來說注定要忍受著巨大痛苦,但我相信,這種愛給我帶來的痛苦一定會感動上天,讓我得到你對我的一份祝福。能得到女神的一份祝福足矣。好了,我該說的都說了,這以后呢,我就把你當做我最親密的戰友。來吧,我們握握手。”
馬笑天把右手伸向母親這邊,母親坐在他的右邊,本想伸過右手接她的右手,可馬笑天目視前方,不等母親伸過右手,他抓住母親的左手,上下抖動著,像兄弟情深似的說:“嗯,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學習,共同進步…總之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母親并沒有掙開他的手,略有羞澀而不失嚴肅的用手指了指馬笑天攥著她的手說:“哎,哎,難道這就是你所說的境界?”
馬笑天扭頭看著母親,四目相視,而后目光下移,趕緊放開了母親的手,說:“奧,我真是沒記性,又把你當成男同志了,對不起,下不為例。”
母親先是什么也沒說,隨意正了正發卡,愣了一會兒,打破尷尬問道:“你對金茉莉的案子怎么看,有方向了嗎?”
馬笑天答道:“于得水沒必要給金茉莉下兩種毒,毫無疑問,他的確沒撒謊,另一個下毒者顯然也是后勤處的人。按常規給犯人送大鍋飯,只有送飯的人才有機會給指定的人下毒。可金茉莉吃的是小灶飯,也就是說,炊事班以及后勤處所有的人都有機會下毒,調查范圍很大,所以目前還沒有確定嫌疑目標,我的看法是:化驗報告是不是出了問題?一場虛驚而已,你覺得呢?”
母親聽那年生透露過,這個案子牽扯到的那份特務名單先不要外傳等許多錯綜復雜的事,并得知馬笑天和佟天宇的關系。母親瞅了一眼馬笑天說:“等見到段國安,看他是什么態度,在談論案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