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上午，布德和伯利就像是提線木偶一樣被幾個人翻來覆去的量走了全身的詳細尺寸。幾名可愛的侍女圍著她們倆，嘰嘰喳喳的詢問他們對顏色、食物、床板硬度等喜好。

　　光是針對衣服，她們就問出了無數個問題。

　　寬松還是修身、長款還是短款、棉麻還是絲綢、深色還是淺色、款式新穎還是復古、簡潔還是復雜……

　　布德覺得自己腦袋都大了，他過去的十五年一直生活在小鎮，對衣服的唯一要求就是能把自己塞進去。而伯利第一次知道穿個衣服還能有這么多的選項，他大多數衣服都是布德以前的舊衣服，或者父親的衣服改的。

　　等到侍女們帶著一堆記錄著數據的紙心滿意足的離開，已經到了可以用午餐的時候了。

　　豪斯曼騎士在午餐結束后出現在小樓門口，給他們帶來了一個讓布德憂愁的好消息。

　　阿德萊德王子給伯利找到了最好的老師，塔圖姆城邦聯盟的老將軍威爾克斯特，據說這是老國王親自應允的。

　　老將軍威爾克斯特在少年時便跟著老國王并肩作戰，在血與火的洗禮下，他三十歲的時候便已經晉升高級魔騎士，如果沒有他，塔圖姆城邦聯盟現在的領土估計會縮水一圈。

　　老將軍年輕的時候經歷了大大小小上千場戰役，如今他老了，只能呆在王宮里教導王子們學習武技。

　　布德不知道阿德萊德王子用了什么方法把伯利安排到了王宮，難道有個王子和伯利長得很像，他如此大費周章只是在給王子挑選替身？

　　眾所周知，塔圖姆城邦的王室最大特點就是灰發綠瞳，而伯利中和了父母的長相，亞麻色的頭發和棕色的雙眸和王室長相相差甚遠，但布德相信魔法師們一定有辦法會讓伯利變成他們想要的模樣。

　　可是這樣又有什么意義呢？直接去找個孩子不就好了，犯得著去北境尋找伯利嗎？

　　伯利倒是對這個消息趕到十分開心，沒有表現出絲毫對布德的不舍。豪斯曼告訴他，他以后每個月都有兩天時間可以來阿德萊德王子的府邸見哥哥。

　　“很想去嗎？”等到豪斯曼離開，布德才揉著伯利的頭發問道。

　　伯利滿眼堅定：“我想快點變得厲害點，然后我們快點去找姐姐。”

　　布德張張嘴，想來想去，最后話到嘴邊只說了一句：“那哥哥和你一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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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住，王宮不像鎮里，言行舉止都要注意。對老師一定要尊重，和王子們最好打好關系，如果他們……”

　　“知道啦哥哥。”伯利站的筆直，像個小大人似的擺擺手：“我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

　　“你在哥哥眼里，永遠都是小孩子。”

　　“哼，我馬上就長得比你還高了！”

　　“……”

　　“大人，該出發了。”伯利年紀小，也沒有任何封號，可是接他的人還是恭敬地稱呼他為大人，沒有絲毫的不敬。

　　開玩笑，一個能被阿德萊德王儲看中，老國王親口允許和王子們一起跟隨威爾克斯特老將軍一起學習武技的人還能是平民不成？即便現在沒有封號，也不代表他會一直沒有。

　　“哥哥，別忘了我們的約定。”伯利站在豪華的車輦上，朝布德揮了揮手，才鉆進車內。

　　布德不舍得看著他，抿著嘴沒有說話。

　　伯利出生的時候，父親曾摸著他的腦袋告訴他：“要好好保護好弟弟妹妹。”這是八年來伯利第一次和他分居。

　　他已經開始擔心伯利了。

　　莎琳的離去讓他明白了自己的弱小，僅憑他是保護不了弟弟妹妹的，伯利得一起變強才行。

　　直到馬車消失在視線中，布德才收回目光。

　　阿德萊德王子給他安排的課程十分繁雜，除了魔法，他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回去的路上，布德在路邊看到一個穿著火紅色皮甲的女人正拿著皮鞭抽著一個穿著短褂的士兵，那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不知道是嚇得還是冷的。注意到布德的目光，那個女人眉毛一豎，對她喝道：“看什么看，骯臟的男人，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布德縮縮脖子，給了躺在地上的士兵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快步跑開了。

　　身后皮鞭抽打在身上的脆響和痛苦的嚎叫還在繼續，卻沒有一個人來解救他。

　　看來王儲府邸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主仆盡歡。

　　回到自己的住處的時候，早上來過一趟的管家正等在門口，看見他了微微對著他一點頭：“和我來吧，殿下要見你。”

　　慘叫聲隱約可聞，管家似乎對這種事已經見怪不怪了，一言不發的在前面帶著布德往阿德萊德王子的住處走去。

　　布德跟著管家來到了府邸中央的兩座四層小型城堡（此處城堡為莊園中的大型住宅，不是堡壘。）的其中一座前，兩座城堡看起來大概有五十米，一黑一灰遙相呼應。城堡四周被種植了幾圈巨杉，這種巨大的杉樹樹干筆直，長得奇高，從遠處看只能看到兩個被杉樹包裹的圓錐形屋頂。

　　阿德萊德王子在思考的時候喜歡安靜，黑色的城堡里住著他那些一言不發的親衛，他的王妃和孩子們在灰色城堡。巨杉外圍的方形樓房建筑群則是王子府邸的下人們的住所，不斷有侍女和仆人在那里進進出出的忙碌著。

　　等穿過巨杉靠近了后布德只覺得黑色的城堡氣勢恢宏，將近八米高的黑色大門上不斷有魔法光芒閃過。左右兩邊各立著三根四人合抱的三十米巨柱，黝黑的柱身上刻著密密麻麻的魔法符號。

　　管家帶著布德在巨柱前五十米處的一個半人高的石臺前停下了腳步，在石臺上復雜的操作一番后，便等在原地。

　　不一會，城堡的門緩緩開啟了兩人寬的門縫。

　　如果大門沒打開貿然前進的話，門口的六根巨柱可以闖入者瞬間灰飛煙滅。

　　管家退后一步，示意布德走進去。

　　布德猶豫了一下，還是踏步上前。登上三十六節墨黑長階，進入城堡以后，巨大的黑門在他身后緩緩關閉。

　　城堡的第一層黑暗且空曠，三十六個半人高的黑鐵火盆圍成了一個巨大的圓環，圓環中聳立著一個半裸著的神像。神像一手指天，一手托舉，布德在小鎮的時候跟著母親在教堂見過一樣的小型神像，他是塔圖姆城邦聯盟的王室信仰。

　　霍勒斯大陸上的神靈泛濫成災，人們信仰繁雜，尤其是塔圖姆城邦。老國王允許聯盟的大大小小城邦在歸信霍爾神的同時保留自己的信仰，這導致了整個塔圖姆城邦聯盟至少有超過八百名神靈是合法存在的。

　　所有人都覺得自己信仰的神是至高神，為了這個虛無縹緲的名頭，霍勒斯大陸發動過無數次戰役。

　　最終的結果顯而易見，無論什么時刻，人們在提到自己信仰的神靈時，名字前一定要加一個至高的。

　　或許哪一天誰想擴張領土了，至高神之爭又會被翻出來。

　　布德對于神靈不是太上心，前世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但是無神論對他影響頗深。

　　偶爾他也會懷疑，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有神，不然二次元界哪來的？

　　打量了一下四周，布德發現除了那三十多個火盆和神像，黑暗中還隱藏著兩個巨大的半圓形階梯。因為靠近墻壁，到處又都是黑黝黝的，一進來的時候布德都沒發現。

　　一樓沒有人，巨大的城堡安靜的可怕，除了火盆里偶爾火星爆裂聲外就只有布德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了。

　　登上二樓，魔法師路易斯已經站在階梯盡頭等他好一會了。

　　加里劍士很少離開阿德萊德王子身側，跑腿的事情都落在了路易斯頭上。

　　跟著魔法師上了三樓，最終他們來到了一扇木門前。

　　加里正忠心耿耿的守在門前，路易斯和他打了個無聲的招呼，卻被他給無視了。

　　路易斯似乎已經習慣了，聳聳肩，站到了他身旁。

　　在他們的示意下，布德上前輕輕敲響了房門，里面傳來阿德萊德的聲音：“進來。”

　　加里替布德推開房門，等他進去以后又趕緊把門給關上了。

　　阿德萊德的府邸并不像是塔圖姆城精致華麗的建筑風格，反倒是有些北境的氣質，處處透露著簡單粗獷。不論是王子居住的城堡，還是下人建筑群，亦或是騎士的獨棟小樓和士兵營，到處都是未經裝飾的黑色石頭墻。唯一稱得上好看的就是隔壁的灰色城堡了，也就比其他建筑看起來稍微明亮一點，多了些色彩斑斕的大窗戶。

　　眼前的房間大概是他的書房，占滿了兩面墻壁的書架上擺滿了書籍和卷軸，還有一大堆封面花花綠綠的厚重書籍被堆在書架邊。房屋中央鋪著一塊暗紅色地毯，上面放著一個長條形圓木桌，阿德萊德王子坐在桌前的高背椅上，捏著鵝毛筆寫著什么。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透過窗戶灑下的陽光照的他灰色的短發熠熠生輝。

　　布德不知道他叫自己來干什么，王子自顧自的書寫著，布德不敢出言打擾他，便站在一邊等著。

　　這一站，就站到了太陽西斜。

　　布德的兩條腿酸麻無比，都快沒有知覺了。作為農民的孩子，他自幼就很能吃苦，站在地里忙碌一整天對他來說并不算難熬的事情，但這是他頭一次試著站著紋絲不動。

　　“殿下。”最終他還是沒忍住開口了。

　　阿德萊德抬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以為你今天不會開口了。”

　　布德覺得這并不好笑，他的腿都僵硬了。

　　阿德萊德一邊翻動著桌上堆著的羊皮卷軸，一邊漫不經心道：“伯利已經到了王宮，威爾克斯特將軍是一個稱職的老師。莎琳那邊……金瞳高原和北境都有人在尋找她，有了消息會第一時間通知到這里的。”

　　說著，阿德萊德放下手里的羊皮紙，直視著布德，問道：“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嗎？或者說，你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阿德萊德的眼睛是深邃的碧綠色，他目光敏銳，似乎可以看穿人的靈魂。

　　布德沒有回避他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氣，他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為什么要這么幫我們？我們只是……”

　　“你們只是兩個平民？”阿德萊德猜到他想說什么：“你覺得你和你弟弟并沒有什么值得我幫助的？”

　　布德點點頭，被幫助了他很感激阿德萊德王子，但是如果王子真的想讓伯利成為誰的替身，他寧可自己慢慢的去找莎琳。

　　阿德萊德放下了筆，看著站在門口的這個半大小子，聲音帶著些許的滄桑：“布德，你知道肯尼托王子和雅拉妮公主嗎？”

　　“知道。”布德母親還未去世的時候，每次禱告都要順便祈禱霍爾神保佑偉大的國王、王后、王儲阿德萊德、二王子肯尼托、三王子雪萊、長公主雅拉妮。布德經常被要求一起祈禱，自然記得王室的幾王子公主的名字。

　　“肯尼托和雅拉妮是我同父同母的弟弟妹妹。”阿德萊德扭過頭看著窗外，聲音帶著些許懷念：“除了他們，我曾經還有三個弟弟妹妹。他們離開的時候，我和你現在一樣大，也和你一樣什么都做不了……”

　　“眼睜睜看著最重要的人離去，那種感覺你一定懂吧。”

　　聽到他的話，布德不由得又想起了莎琳被搶走的那一天他的無力感。如果是現在的他，即便是釋放出兩個不穩定的麻痹魔法，都可以保護好自己的妹妹。

　　“不要驕傲。”阿德萊德轉過頭，似乎看穿了布德的想法：“不要覺得自己已經夠強大了，還遠遠不夠。”

　　他在失去了弟弟妹妹后苦練武技，主動請纓提老國王領兵南征北戰。他的聲望越來越高，實力也越來越強，就連他的父親都要忌憚他。可是又能怎么樣呢？肯尼托在他面前被刺客砍斷雙腿的時候，無力感差點把他淹溺。

　　他又拿起了羊皮卷軸，聲音也恢復了平日的冷靜：“我會給你力量，讓你拯救自己的妹妹，作為交換，我需要你在我出事的時候能夠幫助肯尼托和雅拉妮。”

　　“我當然愿意。”布德舉起三根手指，這是霍勒斯大陸通用的起誓手勢。他有些不解：“如果是幫助王子和公主殿下的話，我……”

　　他欲言又止，阿德萊德知道他想說什么，的確，他的府邸里有很多強大的魔法師和騎士。

　　“在我出事的時候，他們會用生命擋在我的面前。”直到無法戰斗。

　　王位之爭必然伴隨著流血，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沒有對他宣誓效忠，但是卻善良重義的布德是守護弟弟妹妹最好的人選，尤其是在他感受到布德身上一天比一天浩瀚的精神力后。

　　他現在可能在幫助一名未來的魔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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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德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書房，天色已經完全暗了，阿德萊德沒有開燈，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昏暗的房里。手邊的羊皮卷軸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布魯斯家的信息，豪斯曼和路易斯對布德一路的觀察也都記載在上面。

　　他摸了摸十五年來從未離身過的防水項帶，那里面裝著一縷紅色的頭發，對他而言珍貴無比。

　　回到自己住處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侍女準時送來了晚飯。學會冥想后，布德對于食物和睡眠的需求一天比一天小，而且不論他有多疲憊，冥想一會后總能恢復精神。

　　他算是明白了那些魔法師為什么都弱不禁風，還吃的比貓還少了。

　　為了防止自己也變成一個羸弱的魔法師，布德決定自己就算不餓也要準時適量的進食。

　　快速消滅完一盤羊排后，他鉆進了盥洗室。洗完澡換上干凈的衣服后，布德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愣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

　　他長胡子了，稀稀拉拉的幾根胡茬掛在光滑的下巴上，他長大了。

　　“要更加努力了。”

　　進入冥想前，布德躺在床上對自己說。

　　閉上眼睛，他突然覺得小腿一沉，仿佛有什么東西壓在自己的腿上，被子也鼓起了一大塊。

　　嚇了一跳的布德趕緊掀開被子，一個火紅色的小狐貍趴在他的腿上，正眨巴著金燦燦的雙眼看著他。

　　是紅色空間中的小紅馬！

　　它怎么會出現在自己的房間里，布德下意識就要去摸懷里的徽章，卻看見小狐貍對著他十分人性化的露出了一個可愛的笑容。

　　布德還未來得及翻身下床逃命，小狐貍便翹起了尾巴，在布德驚恐的眼神中，暗黃色的煙霧從它屁股后面擴散開來，與之一起散開的還有令人絕望的氣味。

　　小狐貍甩了甩尾巴，化為一道紅光鉆進了布德懷里的徽章。

　　刺激性的氣味熏得布德咳嗽了兩聲，他一邊流著淚一邊推開了床邊的窗戶，趴在窗臺上把剛吃的羊排全吐了出去。

　　淡淡的煙塵夾雜著惡毒的氣味爭先恐后的朝窗外鉆去，很快，住在他附近的騎士們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咒罵聲。

　　布德在窗口趴了半天，最后還是決定去外面呆一個晚上，他現在雙眼紅腫，嗓子劇痛。

　　扭過頭準備下樓出門的時候，他分明看到了伯利的床上正趴著一只紅毛金瞳的臭鼬。見他轉過身，臭鼬得意的抬起了尾巴，同時給了布德一個毛骨悚然的笑容。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