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天地的主人”
“未來,過去,皆不可滅失”
“又是一輪往復”
滴!一滴水落的聲音在陳爾的腦海里驟然想起,原本黑暗的夢境漸漸有了微弱的光。
夢里是一望無際卻如鏡面般平整的大海,那水滴落入汪洋之中鼓起一方漣漪,隨即這漣漪就一圈圈的蕩開。
最外圍的一圈細柔波紋失去了溫柔的體態,迅疾擴大,激起浪花,轉瞬間又有無數數丈高的水墻立起,向四周翻涌。
“把魔源之石交給我,可留你一魂不滅”。
“魔女,今日我等便將你封印在青云峰下”
從海里不斷生發奔涌的巨浪像幕布一樣展現出一幅幅畫面,這些陌生的面孔和不明所以的言語,一次次出現在陳爾的夢境中。
巨浪不停的翻涌拍打,濺出血紅色的浪花,砍殺,利刃劃破血肉,哀嚎,尖叫,嘶鳴。
陳爾感覺腦袋就要被喧雜的浪涌撐破,他急于想從夢境里醒來,這昏暗的摻雜著陰沉血色的夢境讓他感到恐懼。
他看到夢境里拼命嘶吼掙扎的自己感到無比陌生。這是我嗎?現實中的自己在他人眼里永遠都是一個面無表情的呆子,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壓制著自己的情緒一樣,任何情緒從心里稍一萌發便被快速抹去,所以只好永遠一副面無表情的呆滯樣,就連說話的語氣都顯得生硬,以至于在他人眼里自己做了十五年的呆子。
他還是第一次在夢境里看到情緒爆發的自己,竟也不由得感到一陣暢快。
毫無征兆的一聲驚雷霹靂!轟隆之聲在天地間往復回旋,一切都啞然無聲重歸寂靜,天空中密布的陰云開始破碎,一縷縷耀眼的光線射向昏暗,污濁的浪涌和夢境里的所有事物都在按照生發時的模樣迅速向海洋里畏縮。
波紋又變得柔和,一圈圈的在減少,那滴水滴重又懸于平靜的海面之上,強烈的光束集中射向這水滴,讓其顯現出堅硬的質感,像一顆黑色的水晶。
一陣清亮的孩童的哄笑聲慌張遠去。
陳爾緩緩睜開眼睛,夕陽在此時依舊有些刺眼。
塵土飛揚,一群衣不遮體的孩童騎馬一樣打著自己的屁股相互追逐已經跑遠。
遠處的一座小山峰頂著又鼓又黃的夕陽,橙紅的火燒云被刺破似的流淌出來,滿天蔓延。
摸了摸自己的袖袋,里面只剩下一些飯團和點心渣。
“嘿,呆子,這里!”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喊道。
陳爾背靠外城的城墻,墻磚被曬的溫熱,靠在上面一掃大夢初醒的昏沉感,渾身干爽舒適,耳朵根本聽不到此時有人在叫自己。
見陳爾一臉呆滯頭也不動毫無反應,老乞丐邁著干瘦如柴的羅圈腿順著城墻根晃晃悠悠的跑起來。
到了跟前老乞丐便指著陳爾道:“呆子,沒聽見福爺我在叫你嗎”邊說邊從懷里掏出一本書扔給陳爾。
紙質粗糙,像是平民家里用的廁紙。
《山河異聞錄》,書名的字體被墨水浸亂,顯得潦草難看,勉強能辨認,翻過潦草的封面,“第七卷上篇”幾個大字則又占了一整頁,陳爾繼續翻,下一頁竟是上好的宣紙。
這宣紙上是一幅精美的畫,遼闊水面,一艘沒有布帆桅桿的船在破浪而行,像是幾個方塊壘起的瘦小樓房立在船中部。
再翻一頁,是一段整潔的文字:東行至遠海,見一島嶼,并無人煙,此地離陸岸約四百余里,登島歇息數日。
某日見遠處海面似有黑色濃煙升起。登高遠望,見一通體烏黑之船向此島駛來,此船甚大七十年來未有見聞,無帆自行更是奇異!此船緩行于海,忽有轟隆炸裂之聲震徹天地,一道靈印光幕自海面升起,此船船首撞擊光幕而破敗變形,質地似精鐵打造,黑船沿光幕徘徊數日退去,至此東方界印已被尋現。
老乞丐福爺見陳爾背靠城墻坐下兩眼放光翻著那本書,便也不客氣的在陳爾身上亂翻,在袖袋里翻出一手殘渣十分不滿。
直至在陳爾的腰間翻出一個油紙包才滿臉歡喜的在陳爾身邊坐下,打開來看是兩只金黃的仍有余熱的烤乳鴿,直接用手開膛破肚,扯下一半來開吃,邊吃邊時不時打量著身旁面無表情的陳爾。
東方界印已現!
陳爾翻看完畢,精鐵大船?似曾相識的感覺。但除了那質地似精鐵打造的大船之外全書就有些無味了。無非是路途所見所聞,甚至比不上一般游記小說稀奇古怪的故事吸引人。
這本山河異聞錄的前六卷陳爾自然也看過,前六卷所寫也無非是寧國和西面所臨尤陵國兩國的山河地貌,風土軼事,其中也間有對傳說中的各種修行者的記述。
陳爾一直以來把這山河異聞錄當作坊間普通的游記小說來看,對自己這個呆子來說,這便是極大的樂趣。
福爺盤膝而坐抹了抹油光閃閃的嘴自語道“世人都瞧不起我們這群伸手討飯的叫花子,可誰又能明白這世間的大小消息卻只有我們最靈通”說完便看向路旁三三兩兩的行人,眼神里透露著悲天憫人的神色。
城墻根坐著的這一老一少,一破衣爛衫一綢緞錦衣,十分引人注目。
陳爾暗自納悶,不知這福爺在感慨什么。五年前自己因施舍了一條雞腿而認識這老乞丐福爺。從此在這城墻根下福爺便常常給自己講寧國都城以外的逸聞趣事。雖然也有貪圖自己每日飯食的嫌疑,但除了父母之外還未有人能這樣愿與自己這個呆子聊得來。漸漸的陳爾對福爺也生出幾許親切來。
陳爾將書塞回福爺的懷里,等著他像往常一樣繼續講一些奇聞異事,卻見福爺那悲憫感慨的眼神又看向了自己。
“小子,這山河異聞錄雖說并不值錢,但也是我丐幫天下萬千兄弟互通消息集合而成,其間雖有夸大之詞但總體也算真實無誤,你讀了也算是一份見識。這第七卷是前幾日我從海岸接應而來,明日我便要去將它送至總幫,離行前吶我還要告訴你一個生死攸關的消息,除了你父母,切記要與他人保密”。說完福爺也不禁一笑,真是多此一舉,誰又會相信一個呆子的話呢。
陳爾不知福爺為何而笑,只是點頭答應。
看路旁無行人經過,福爺便一臉嚴肅道“尤陵國傾盡全國之兵意圖一舉滅掉寧國,邊境幾座城居然同時被圍”
說到這里福爺不由滿臉自豪接著道“戰報傳不來但又怎能擋住我丐幫兄弟的腳呢,小子,戰亂遲早要來,這都城即使不破也要橫尸遍野,你家境殷實,想辦法逃進上城,或許還可保全你一家性命”。
老乞丐看著身旁的陳爾,雖然自己不過是一個漂泊流落的乞丐,但這少年卻毫不嫌棄的與自己相處了數年,若不是這少年家境富足尚有活命機會,自己大可帶其逃命,自己自小無親無故,此間離別相告竟也像是生離死別般心酸,老乞丐不禁眼眶濕潤。
陳爾面無表情的看著福爺,雖說他還是不過十五歲的少年,但看平時無所顧忌的福爺此時憂愁的樣子,便重重的點了兩下頭。
天已落黑,事情也已經交代完畢,兩人剛起身要走,便聽頭頂有人虎嘯般的厲聲喝道“爾等賤民,竟敢在此妖言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