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棚下,看著外面接天連地的雨水澆落,把地面一早上保存的溫度蒸騰出去,天地間頓時一片白茫。
果攤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熱情中年男人,他抓著荔枝龍眼,招呼躲雨的人們吃東西。
大家過意不去,都買了點水果瓜子,老板又搬了些凳子出來,供大家坐著等雨停。
王北海扶著林小芳坐下,觸手摸到她肩膀濕熱的氣息,心知這是因為她衣服濕透了,體溫散逸出來。
他皺著眉,說:“你衣服都濕了,換一下吧。”
指了指自己,今天兩人穿的都是校服,白領藍身,這套校服不分大小,統一標準,男女兩用。
林小芳低下頭,說:“不用了,等一下就干了。”
“會感冒的。”王北海不由分說,跑去問老板借廁所,老板說:“廁所就在后面,不過要等等,前面有個人進去了。”
王北海道了謝,麻利地把衣服脫下來,赤著上身,清瘦的身材能看到兩邊肋骨。
他把衣服放林小芳肩膀上,說:“快點去換上吧,濕氣多了不好。”
林小芳低著頭沒說話,他隱隱有一絲異樣,問:“怎么了?站不起來嗎?”
林小芳小聲說:“腳有點疼。”
他蹲下來,卷起她的褲腳,看到她腳踝上有一塊微微鼓起的地方,淺薄的生理知識告訴他,應該是扭到腳了。
他攙著她站起來,一只手穿過她肩膀,讓她把手搭在自己背上,看上去好像在玩兩人三足游戲,兩人一頓一拐地走向廁所。
“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他在門口等了一分鐘,林小芳換好衣服出來,校服穿在她身上,看上去感覺比自己穿時又是不同的感覺。
看到她穿著自己的衣服,似乎有人在用羽毛撥弄他的心弦,又麻又癢。
王北海接過她沾了泥的校服,依舊扶著她,邊走邊說:“衣服等下洗了吧,下午就能曬干。”
林小芳顯得很不好意思,臉紅撲撲的,說:“不用了吧,太麻煩了。”
“不麻煩。”王北海說:“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下午就教我寫作業好了。”
林小芳左右食指攪在一起,糾結良久,說:“好吧。”
雨來得很急,去得很快,到了十點半,天空放晴,灼熱的光線很快把路面曬干,只余雨水過后泥土草木的芬芳。
林小芳起初還能踮腳慢慢走,過了半路,腳踝淤血凝積,已經疼得不能沾地,王北海幾乎半托著她才不至于摔倒。
她盡量別過臉,不去看王北海,王北海卻能聽到兩人之間戰鼓擂鳴般急促的心跳。
終于挨到了家門口,王北海憋了一路沒說話,此時說:“你腳上的淤血太多了,等下我拿點活絡油給你涂上。”
林小芳看了看樓上,大開的窗口能聽到阿強他們的談話聲,低聲說:“不了吧,我晚上回去再涂。”
“這怎么行。”王北海說:“晚了淤血不散,腳上會有暗疤的。”
林小芳的些微堅持在傷疤的威懾下妥協了,不過進門后把活絡油找出來,王北海就徑直去洗衣服了,散淤血的事就交給王慧慧處理。
王北海套了件短袖衫,在盆里洗著衣服,藍色校服在他手里舒卷,泡沫如殘云東去,終于把上面的黃泥印子洗掉。
黃海正在邊上說:“老王你太猛了,剛認識幾天就把人家衣服脫了。”
阿強說:“想不到啊想不到,看他平時屁都不多放一個,一上來就搞個大新聞。”
王北海黑著臉說:“你們有點素質行不行,什么叫把別人衣服脫了?我什么時候悶騷了?”
阿強說:“還說不是,別以為你偷看英語老師我不知道。”
“你沒看嗎?”王北海鄙目以視。
“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在研究。”阿強說:“我只是要印證老師教的生理知識,研究你懂嗎?研究的事怎能算偷看呢。”
黃海正說:“你們都是齷齪的人,認識你們太丟臉了。”
“吶!”兩人同時給他豎了個中指,發出靈魂的拷問。
他將衣服擰水晾曬出去,飛一般躲著灼人的陽光跑回去。他們已經打開飲料零食,吃喝起來。
這一天,時間仿佛過得很快,作業也不那么令人頭痛,轉瞬就到了下午。
太陽西落,接近山頭的時候陽光變得柔和而溫暖,橘黃色的星球掛在天穹一角,看上去像橘子。
王北海看著夕陽,想,太陽中午的時候明明刺得辣眼,傍晚時又可以直視了。
同一個東西在不同時候會變換出不同的模樣,時而近時而遠、時而灼熱如火時而柔和似水,這豈非跟人一樣?
沒等他深入去想,阿強幾人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去了,他想起王母的囑咐,說:“這么快回去了?留下來吃個晚飯吧。”
“不了。”林小芳說:“我家里做好飯了。”
阿強和黃海正也搖頭拒絕,王北海這時才注意到王慧慧不在二樓,問道:“王慧慧呢?”
“難得你還記得我。”一件衣服飛過來,王慧慧走上二樓,說:“我收衣服去了,不像你,都不記得了。”
“你的衣服。”他把衣服遞給林小芳。
林小芳說:“下午我就把衣服換過來了,你的衣服也洗過了。”
“有這回事嗎?我怎么不記得了?”王北海把衣服放在鼻端下嗅了嗅,果然聞到淡淡的洗衣粉的氣味。
林小芳的臉頰在霞光下紅彤彤的,說:“你可能寫作業太認真,記不清了。”
“也是,今天時間過得太快了。”他把衣服掛架子上,指了指她的腳傷,說:“你這樣,方便騎車回去嗎?”
黃海正說:“肯定騎不了,要不找個人送林小芳回去吧。”
阿強剛說:“我。”
腰間猛地被掐下一塊肉,疼得他把剩下的話都吞了回去。
王慧慧一拍腦袋,說:“糟糕,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黃海正說:“什么事?”
王慧慧看著時鐘指針指向四點四十分,說:“今天老爸老媽不在家,我得趕在五點前回去做飯。”
她雙手合十,目光閃閃看向林小芳,說:“小芳,我不能送你回去了。”
黃海正轉頭向王北海,說:“那該找誰送送林同學呢?”
最后還是王北海騎著自己的車載林小芳回去了,他們跟阿強分別后轉入一條小道,半鋪水泥路半是黃泥,兩邊還有自由生長的樺樹。
林小芳攬著他,雖然隔著一層衣物,但是肢體間的接觸仍令他僵直了身軀。
他用怪異的腔調說:“林同學,你,你可以抓著車座。”
林小芳說:“車座抓不穩,我怕掉下去。”
“沒事,我騎慢點。”他說著,沒再阻止林小芳半抱著他。
黃昏的霞光跟以往沒什么不同,一樣的通紅,漫漫鋪展在天邊,好像海邊一朵朵浪花。
王北海鬼使神差說了一句:“改天我們一起去看海吧?”
林小芳在車后座嗯了一聲,他連忙說:“不是我們兩個,跟阿強他們一起,我沒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林小芳說:“我們是同學嘛。”
王北海忽地萬分懊惱,好似他說錯了話,可是這惱怒的緣由他也摸不著頭腦,一時就沒有再說話。
車輪慢慢碾過枯葉,蟬在樹冠輕歌,炊煙憑空曼舞。低蛙陣陣,螢火初現,小道上安靜祥和。
這天過后,黃海正和王慧慧談起戀愛,一開始兩人是偷偷摸摸的,后來一次無意間被阿強撞見兩人手牽手,索性大大方方承認了。
有時候他們依偎在一起說話,有時候他們一起搬東西,更有時候,他們玩著互換唾液的游戲。
阿強向他取經,問他:“你們到底他媽的怎么搞到一起的?”
黃海正不悅,說:“你不能換個文明的說法嗎?”
“哦,行。”阿強再問:“你到底怎么跟她搞到一起的?”
黃海正說:“首先你要找到一個喜歡的人,其次要處處留心,還要有鍥而不舍的追求。”
“就這么簡單?”阿強不解。
“愛情本來就很簡單,兩個人在一起要的只是一瞬間的火花,其他一切只是點綴。”黃海正的視線略過了阿強,看向他身后的王慧慧,說:“不求天長地久,但愿剎那永恒。”
他張開雙臂,將王慧慧擁入懷中,卻因為身高的關系,只夠得到她的肩膀。
阿強受不了他們的肉麻,跑到一邊去了。愛情這個東西一旦袒露出來給人看,好像戴著耳機唱歌,外人聽著難受,自己卻陶醉其中。
阿強問王北海:“你知道怎么追女孩子嗎?”
王北海淡定地說:“不知道,我一直處于被人追的角色,不懂得怎么追人。”
阿強聽得想當場撒泡尿給他照鏡子。
這個暑假有了工作后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最后一個星期,他們的工資也終于發了下來。
王北海決定買一部手機,班里有的同學已經有手機了,既可以聯系家人,還可以拍照聽歌,可以說集電話、收音機、照相機、MP4于一身,又方便攜帶。
他當天就在小鎮上唯一一家通訊店買到了前半年出廠的按鍵手機,還順手給自己拍了兩張照片。
他沒有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兩個死黨,等著第二天再說,怎么說他也是他們之中第一個有手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