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流水，按部就班地淌過去。覃明婉的生活被通告、劇本、拍攝塞滿，像一個精準運轉的零件。關于那場壽宴，關于那個人，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早已平復，水面依舊平靜無波。直到一張設計簡約、質感厚重的婚禮請柬，靜靜躺在她的梳妝臺上。
請柬是素雅的米白色，燙著暗金的紋路，上面并排印著兩個名字：楊文騫&徐妙云。日期就在下周六。
她拿起請柬，指尖觸到紙張特有的微涼與挺括。陽光從百葉窗縫隙漏進來，在請柬上投下細長的光痕。沒有特別的情緒翻涌，只是心口那塊地方，像被這光痕無聲地燙了一下，留下一點微不可察的灼痕。她隨手將它放在一疊待處理的劇本上，像對待任何一份普通的工作函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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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當天，晴空萬里。場地選在郊外一處隱秘的莊園，草坪修剪得如同巨大的綠色絨毯，一直鋪展到遠處如黛的山巒腳下。巨大的白色帳篷像云朵一樣落在綠毯中央，綴滿了新鮮的白玫瑰和綠藤，空氣里彌漫著清甜的花香和昂貴的香氛。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幅精心構圖的油畫。
覃明婉穿著一身得體的煙灰色小禮服，既不喧賓奪主，也符合她一貫的公眾形象。她準時抵達，像參加任何一個圈內盛典。簽到時，她提筆，筆尖在簽到簿上懸停了一瞬，隨即落下，簽下“覃明婉”三個字，字跡清晰平穩。笑容在臉上綻開，恰到好處，陽光透過帳篷頂的紗幔落下來，在她眼中映出細碎的光點，純凈得不染塵埃。
賓客如云，衣香鬢影，低語淺笑匯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她端著香檳杯，融入其中，與人寒暄、點頭、微笑。目光偶爾掠過人群中心的那對璧人。楊文騫一身剪裁完美的禮服，身姿挺拔，正與賓客交談，臉上是沉穩得體的笑容，無懈可擊。徐妙云穿著設計簡約卻極富韻味的婚紗，站在他身邊，溫婉嫻靜，舉手投足間帶著渾然天成的貴氣與從容。他們看起來如此般配，像天生就該站在聚光燈下接受祝福的樣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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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開始。舒緩的樂聲流淌。徐妙云挽著父親的手臂，沿著鋪滿花瓣的甬道，一步步走向站在圣壇前的楊文騫。陽光勾勒出她纖細優美的輪廓，婚紗曳地，圣潔得不似凡塵中人。掌聲低低響起，帶著由衷的贊嘆。
覃明婉站在賓客中，臉上的笑容依舊妥帖。她看著徐妙云走近，看著楊文騫伸出手。他的動作流暢自然，眼神專注地落在新娘身上。當神父問出那句“你是否愿意……”時，楊文騫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地響起：“我愿意。”
聲音不大，卻像一枚小小的冰凌，猝不及防地刺入覃明婉平靜的耳膜。心口那塊被陽光燙過的地方，驟然傳來一絲清晰的、尖銳的抽痛。她維持著完美的站姿，指尖卻微微用力，握緊了冰涼的香檳杯壁。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沾濕了指腹，帶來一絲黏膩的涼意。她看著楊文騫拿起戒指，托起徐妙云的手，緩緩地、鄭重地將那枚象征永恒契約的指環，套進新娘的無名指，像一個完美的句點
戒指在陽光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那一刻，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周圍的掌聲、樂聲、祝福聲都模糊褪去。她像一個被遺落在無聲默片里的觀眾，清晰地看到那枚戒指滑落的軌跡，看到它最終圈住的手指，看到楊文騫低垂的、濃密的眼睫下，一絲難以捕捉的、極其復雜的情緒——是完成任務的如釋重負？還是對某種無形枷鎖的默然接受？亦或是別的什么？她分辨不清。只覺得那光芒刺得眼睛有些發澀。
再后來，只記得掌聲雷動。楊文騫輕輕吻了新娘的額頭，動作溫柔，無可挑剔。
儀式結束，人群松動，流向自助餐區。覃明婉隨著人潮移動，臉上笑容未減，只是腳步有些虛浮，像踩在棉花上。莊園里精心布置的景致——巨大的花墻、漂浮著花瓣的噴泉、精致的甜點塔——在她眼中都失去了顏色，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光影。
在通往休息室的長廊轉角，一陣清淡的、帶著冷冽木質調的香水氣息飄近。徐妙云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側，婚紗的裙擺擦過光潔的地面，幾乎沒有聲音。覃明婉停下腳步。
徐妙云的臉上帶著儀式后淡淡的紅暈，眼神卻異常清明。她沒有看覃明婉，目光投向廊外陽光燦爛的草坪，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又像一句不經意的喟嘆：
“今天的陽光真好，照得一切都那么亮堂。”她頓了頓，才緩緩轉過頭，目光平靜地落在覃明婉臉上，那眼神里沒有得意，沒有炫耀，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了然，“有時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全部。太亮的光，反而容易晃花了眼，看不清海面下的冰山。”
說完，她微微頷首，像只是分享了一句無關緊要的感慨，旋身離開。只留下空氣中那縷冷冽的余香。
覃明婉站在原地，廊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在她腳邊投下一道長長的、孤寂的影子。
她下意識地抬眼，望向人群中心。楊文騫正端著酒杯，被一群道賀的人簇擁著。他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與人碰杯、交談，目光偶爾掃過全場，精準而疏離。
徐妙云的話語，像一顆投入深水的石子，在她以為早已波瀾不驚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無聲擴散的漣漪。但，她不明白，卻也不想明白，更不想再為這些事耗費心力。
低頭的瞬間，她看到陽光在杯壁折出光影。
香檳杯壁上凝結的水珠，終于承受不住重量，沿著杯壁，無聲地滑落下來。
砸在光潔的地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浮華的圓舞曲還在草坪上悠揚奏響。
而她站在光與影的交界處，清晰地聽見了，某種無形的裂痕，在完美表象下悄然蔓延的、細碎而清晰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