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應是沒有蟬鳴的,可白筠若的耳邊卻嗡嗡作響,他雙眼空洞的望著被師父鮮血染紅的手,很久很久后再次跪下半抱住師父,像小時候師父曾抱他一樣。
這世上,對他最好的人就這樣離開了。
那個曾救他于水火,給予以新生的恩師!
云卷云舒,云祈止了哭聲跪坐在地上,白筠若木然的眼神在某一瞬恍然回神,之后自顧自起身將師父背在背上,腳踏落葉,老人的重量壓彎了少年人的脊梁,他堅定不移地背著師父回家。
迦蘭竹苑
臨時布置出的靈堂里,白筠若仍是木訥地跪在棺前不發一言,只盯著自己血紅的雙手出神。
云祈將抬棺材的師傅送出門,回頭見靈堂中央跪筆直的人,嘆口氣后打來了盆水。
“我沒有安慰人的話說于你聽”云祈蹲在白筠若身前,將帕子在盆中打濕后隔著衣袖攥住他的手腕:“你所經歷的我都曾經歷過,你可以傷心,可以頹喪,甚至可以破口大罵宣泄你的悲傷,但過了今晚,你依然要承擔起你該承擔的責任。”
溫熱的帕子被蓋在少年的手掌之上,暖意拂過,刺眼的紅悉數帶走。
突然,白筠若反手攥住了布帕,連同云祈的手被一并包裹在手中。
云祈訝然抬頭,一眼就望進了少年猩紅的雙眸,那眼神幽深,好像漩渦一般要將她吞噬。
“白…筠若?”云祈不敢掙扎,帶著些不確定喊道。
“你最好不要騙我!”白筠若嗓音喑啞道。
他想了許久,也想了很多,實在太巧了!師父隱居迦蘭山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為何這個云祈前腳剛誤打誤撞找到這里,后腳謝半清就趁他不在來了。
倘若眼前這個云祈是帶著目的找來,又會是誰向她泄露了師父的消息?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從南溪鎮看見云祈,再到迦蘭山她與寅客搏斗,最后是在竹苑展露身份,這一切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牢牢纏住,不得一絲喘息。
難道真的是引狼入室?
“騙你?”云祈詫異,怒氣上頭,反問道:“你是說我的身份?還是懷疑我與今日那幫人是一伙兒的?”
白筠若沒有說話,直勾勾盯著云祈的眼睛。
云祈舒了口氣盡量安撫自己的情緒,告訴自己白筠若只是突然失去至親之人過于傷心,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待平復好后道:“紫虬爺爺剛離世你傷心我可以理解,我口無憑證,事情來得蹊蹺你懷疑我我也理解”說著起身與白筠若并排在靈位前跪下:“你可以查我,我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
好一個問心無愧!
白筠若側首看著身邊不及他肩膀高的瘦小姑娘,眼中閃著銳利的光,她最好對得起這四個字!
夜宛如一塊巨大的墨玉沉沉地壓在大地之上,月華如水傾灑,燭火搖曳的靈堂內,微弱的光透過窗牖,暈染出一片昏黃。
二人無言,就這樣跪著直至天明。
——
紫虬喜歡清靜,他的后事白筠若沒有大操大辦,除了樓仲沒再通知旁人。
白幡紛飛的靈堂,云祈與白筠若身著孝服一左一右守在靈前,樓仲叩首上香后走近棺槨,已至中年的男人沒忍住,抬袖掩面而泣。
“樓大夫節哀”白筠若安慰了一句。
送走樓仲后,云祈返回靈堂聽白筠若道:“守一夜了,去休息罷。”
云祈步子堅定地走到靈位前跪下:“我要給紫虬爺爺守靈。”
白筠若覷了云祈一眼,沒再說話。
巳時過半,一陣風聲劃過靜謐的森林,悄然停留在竹苑之中。
白筠若耳尖微動,注意到院中的動靜后起身走出靈堂。
來人正是此前被交代調查丞相孫女畫像的白颯。
“如何?”白筠若問。
白颯恭敬跪下,呈上了一卷畫紙:“相府小小姐一直隨母親生活,平日深入簡出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下面人查到了一位曾在相府做過工的車夫,根據他的描述繪出了這幅畫像。”
白筠若聞言展開畫像,畫上女童臉龐圓潤而小巧,一雙桃花眼眼角上翹,應和著眼尾那點朱紅淚痣。
畫上人雖不比云祈纖細,但五官確是同一人無疑。
“再去查,我要知道這個云祈是不是真的從京都一路流浪過來的”白筠若道。
“回主子,屬下已吩咐人打聽過了,云祈小姐這一年……”
見人吞吞吐吐,白筠若皺眉:“怎么了?”
“云祈小姐是……一路乞討過來的”白颯匯報完后低下了頭,向上呈報一份書卷。
“云祈小姐當初出了京都后典當過一枚珠花,上邊有相府專屬印記,那典當行的銀子也有標記,下面人一直順著往下查,她出了京都后一直在向這邊行進,各處傳上來關于云小姐的行蹤,屬下都已經整理在書卷上了。”
白筠若眉頭皺得更深,卻先是反應問:“她的蹤跡可抹干凈了?”
幸而是他們先得了消息查到這個。
“抹干凈了”白颯回答,后又從袖中取出一個木匣:“珠花也贖回來了”
“典當行的掌柜說這珠花是活當,當期一年,下面兄弟找去的時候這珠花剛到期限被放進展柜販賣”
白筠若收下木匣,攥緊了手中的書卷。
他真的冤枉了她。
揣著木匣與畫紙進門,白筠若聽云祈平靜問:“這么快就得了消息,想必早就開始查我了罷!”
白筠若不辯駁不否認,從袖中拿出畫紙與木匣遞給云祈。
云祈接過,展開畫紙看了一眼,竟有些恍惚,她都快忘記自己長什么模樣了。
指尖撫過畫上人稚嫩的臉,云祈嘴角咧出一抹苦笑。
沒有計較白筠若調查自己的事,云祈收起畫像問:“如今你已查明我的身份,可否告知我紫虬爺爺因何身故?”
對于紫虬爺爺的死云祈到現在都覺得茫然,明明活生生一個人,怎得一夕之間就沒了,甚至于在感官上看不出他受了任何外傷。
白筠若跪回蒲團,搖頭道:“我只知道師父曾受過傷,這些年一直在喝藥調理,卻不知他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他一直有意瞞著我們他真實的身體狀況。”
“這次謝半清找上門逼得師父出手,讓他的沉疴更是雪上加霜,我給他把脈時早已無力回天”
沉疴雪上加霜?
云祈怔住,如此說來,那她攔住那群人是不是做錯了?
如若她沒有不自量力的攔截,就不至于逼得紫虬爺爺出劍保護她,紫虬爺爺的病也就不會突然加重。
“你沒有錯”在云祈逐漸沉溺于自責中時,白筠若道。
孰是孰非他還分得清楚,通幽女帝、謝半清還有出賣師父消息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云祈未語,只是默默攥緊了拳。
總有一天,她要讓傷害過她,傷害過她身邊人的人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