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走后，王知縣吩咐長隨，傳令戶房和衙役，調查石呆子的跟腳背景。
回過頭來，面色從容地與賈環談一些學業問題。
……
戶房翻閱戶口黃冊，便可以了解其田宅資產。往年縣衙收稅，也會有連票存根，收錄記賬。
兩下對照，再找禮部核實。立馬可以知道，一個人有沒有特權，享受賦役優免。
一查之下，石呆子祖傳有十幾畝地和一間書坊。屬于老老實實繳稅的庶民階層。
衙役熟悉街面情況。詢問之后，確認此人并非扮豬吃老虎。確實沒有什么尊貴親友。
大老爺發話，縣衙上下效率驚人。一盞茶功夫，長隨便將結果報了上來。
王知縣沉吟一會兒，問道：“其戶中有多少人口？”
“單丁成戶，并無子女配偶！”
王知縣點點頭，當即簽押拘票。傳捕快班頭李俊，去白紙坊抓人回衙。
賈環在人前，不能妄議自己的伯父賈赦。也就沒有任何立場，可以去勸說王知縣，放過一個無辜的人。
至于大義滅親？除謀反大罪，自己作為卑親，若敢檢舉控告尊親…
按大晉律法，立判絞刑！
禮法治國的關鍵，就是忠孝思想深入人心。
具體的舉措，就是建立并維護一套尊卑貴賤的森嚴等級制度。
賈環可沒那么頭鐵。揣好縣尊給的府試寶典。再次道謝之后，便起身告辭。
這時，王知縣有意賣好道：“公子可以給貴府大老爺帶句話。那刁民手中的贓物，今天便會充官發賣。”
賈環聽到王知縣的話，心里咯噔一下。回身答應之后，繼續往外走去。
自己剛才，還在一直想一些技術問題：
大晉朝的稅收憑證，是一式三連串票，刻印在一張紙上。三張連票上，每戶的應交稅額數目，完全一致。
其中一聯，在秋稅征收之前下發，由甲首收掌，催繳錢糧。
繳稅之后，石呆子手中，會有一聯今年的納稅收執，與戶房的存根連票相對應！
那縣衙如何顛倒黑白？
此時看來，縣尊大老爺已經胸有成竹！如果惡意揣測，剛才詢問得知，對方是單丁成戶。
石呆子的最終命運就被確定了。
縣衙如果覺得，此時攀扯上稅賦問題，要處理的麻煩比較多。
只需要隨便找個治安理由，將石呆子關押幾天，就可以在牢獄之中，把人給暴斃了。
那么，他名下的一切，便成了絕戶資產。
即便其族中有尊長親屬，命繼了繼承人。也只能繼承其中一半財產。
按大晉律法，其中另外一半為官府所有。
到時候，石呆子有多少財產，如何估值分配，也是縣衙說了算。
充分利用職權，便有這么直接有效的解決辦法。何必把問題復雜化，糾結什么技術問題？
想到這里，賈環暗忖，自己又成長了一步。也算為以后的官場之路，鋪墊了一些心得體會。
……
賈赦住的東跨院，是從原來榮府中的花園，隔斷過來的。
賈環出了縣衙后，坐車進了榮寧街。直過榮府的正門，停在了兩扇黑油大門前。跳下車來，便交代舅舅趙國基，不用等自己，讓他先回去休息。
環三爺近來，不單受二老爺重視。據說前幾日家宴席上，大老爺曾親口贊過三爺：“憑這樣兒的讀書骨氣，將來這世襲的前程，定跑不了是你的！”
門房小廝最有眼力。賈環剛下車，便殷勤地上前招呼。得知是來見大老爺的，便一路領著三爺，去了賈赦的外書房。
通報之后，賈環進房。見門口還有一人。長臉形，高鼻梁，濃眉大眼，正是賈赦的嫡次子賈璉。
賈璉的哥哥早夭，生母也已經因病去世。邢夫人是自己老爹的續弦。
此時垂頭喪氣，低著腦袋看著地面，躬身立在一邊。
賈赦眼神兇狠地盯了兒子一眼，才擠出笑臉問道：“環哥兒找我什么事？”
賈環上前見禮后，答道：“回大老爺，宛平縣衙抄了一個叫什么石呆子的家。其中有幾把古扇子，正要官價發賣。那知縣聽說大老爺喜歡扇子，便讓我來告知一聲。”
賈赦一聽，合掌一拍，喜形于色。
賈雨村剛才來說了此事。現在看來，縣衙已經辦妥了！
賈赦忍不住心中得意，手指輕敲桌案。覷眼看著兒子，譏諷擠兌道：“你不是說，一千兩銀子都買不來一把扇子嗎？人家怎么就如此輕易辦成了？”
賈璉偷偷看了老爹一眼。撇嘴嗤笑一聲，語氣不忿道：“為了這么點小事兒，就害得人家破人亡！這又算得了什么本事？”
其實，這話原意說的是賈雨村。
可賈赦擠兌兒子不成。又見他的語氣神情充滿不屑，還以為賈璉狗膽包天，居然敢忤逆自己！
氣的滿臉通紅。抓起手邊的茶杯，兜頭朝著逆子扔過去。
賈璉低著腦袋，話還沒說完。冷不防額頭一陣刺痛。緊接著，溫熱的血液順著傷口流下來。
賈赦還不解恨。猱身上前，手腳并用，施展王八拳，劈頭蓋臉地教訓孽畜！
一邊打一邊罵道：“下流囚攮的，偏你有本事？整天自家的事情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張羅！能落你什么好處？”
這話是在指責，賈璉和鳳姐夫妻倆都在賈政那邊住著。幫著料理內外家務。
因為賈母尚在，賈赦和賈政兄弟倆并沒有分立戶籍。但在實際上，已經析分家產。
當然，賈赦沒有管理權限，只能等年底分紅。
由于賈母疼愛小兒子，賈政不僅住著國公府正房榮禧堂。其妻王夫人又管理著府上田宅資產。
當初叫賈璉過去，協助家務。不過是，照顧賈赦這個嫡長子的面子罷了！
就連賈璉的婚事，后來也是王夫人做主，才取了她的侄女王熙鳳！
賈赦心中想著這些，一股悶氣直往胸口上撞。下手就更加沒有輕重。
賈環見賈璉頭破血流，慘嚎連連。真怕上演一出，老子打死兒子的人倫慘劇！
急忙上前勸道：“大老爺息怒！璉二哥并非有意頂撞，您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賈赦哪里聽他的話。好在這時，門口有小廝冒死稟報：“老爺，大同游擊孫讓之子，孫紹祖在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