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猜的很接近了。那名女子雖不是帝妃，卻是皇帝陛下最寵愛的長公主。”男子答道。
“長公主為什么要逃出宮？既然是皇帝最寵愛的，豈不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出了皇宮，她哪有這般待遇？”少女不解。
“我當(dāng)時跟你有同樣的疑問。不過我更關(guān)心的是：那位讓霸刀退敗的老者是誰？其實，看到霸刀兵刃上的心形孔洞時，我便有幾分猜到了那老者是何人。只是疑點重重，不敢相信。”
“哦？誰啊？”少女問。
“世上成名的高手就剩那一位了——君子劍。不過，有人將他的劍法吹得神乎其神；有人又說他徒有其名，只不過是江湖俠士們用來掩飾胸?zé)o點墨的遮羞布，自然沒人去揭。但不管怎么說，君子劍，總應(yīng)該用劍吧？所以，第一個疑點是：那老者沒劍！”
“第二個疑點，他為什么要救走那名女子？沒聽說他跟宮里有什么關(guān)系啊!”
“第三個疑點，君子劍總是以一個白衣俊秀書生的形象傳頌，這與霸刀見到的老者顯然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雖然有這么多疑問，我還是即刻啟程，趕往南山郡。君子劍隱居的草廬，便在南山郡。”
“沒想到費勁千辛萬苦，終于走到草廬門前，看到的草廬卻令我大吃一驚。”
“哦？有什么不對嗎？”
“你覺得草廬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
“嗯……木柵欄門，茅草屋頂綠竹墻，雞犬相聞……大致如此吧？隱居的文人高士一般都好這口。”少女雖未去過中土，但書卻是沒少讀。
“嘿嘿！我跟你想的也差不多。可當(dāng)時矗立在我面前的，是一座比我家被燒毀掉的那座莊園，還要宏偉、還要龐大的府邸。雖然府邸大門口的太湖石上是朱紅色的‘草廬’兩個大字；雖然府邸造在南山郡最偏遠隱蔽的深山腹地；雖然府邸四周住滿了逃難而至、衣衫襤褸的窮苦人；雖然大門口就能聽見里面雞飛狗跳的生活氣……但，仍然改變不了那是一座跟‘草廬’完全搭不上邊的、豪華宮殿的本質(zhì)！”
“這君子劍，挺會享受啊！”
“是呀。然后我幡然醒悟：君子劍已成名多年！少年時他確實耕讀于草廬，生活清貧。但經(jīng)過多年的努力，名聲也有了，錢財也有了，住的草廬‘翻修擴建’一下，也很正常吧？最重要的是：他，也該有點年紀了。嗯，也算得上是一個有趣的老夫子了。”
“對哦。然后呢？你直接闖進去了？”
“我仇還沒報呢，不嫌命長！可是也不想扮成下人混進去，那樣太浪費時間。于是，我用盡生平所悟，站在大門口，朝里邊射了一箭。”
“啊？為什么要射一箭？”少女不解。
“箭矢是御林軍制式的，表明了我的身份和來意；透門而入，不管最終能射到哪里，君子劍必然能看出我的功力。如果他認可，長公主也確實在他手里，自然會迎我進去或?qū)㈤L公主送出來；如若不認可，直接將我轟走了事。不管什么結(jié)果，我都能接受。這是陽謀。”
“反正他是不會直接一劍殺了你，對吧？”
“對！可令我沒想到的是：一個呼吸間，我便看見那位老夫子，舉著個木澡盆沖了出來。嘴里還嚷著‘那個混球瞎射箭？賠我泡澡盆……哎呦！還得賠我大門、狗窩、雞籠……’”
“嘻嘻嘻！你這一箭，射穿的東西還真不少啊！”少女笑彎了腰。
“哈哈！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老人家就只腰間圍了塊白澡巾，赤腳赤膊光膀子，就那樣站在了大門口叫罵……”
“所以？他認可你那一箭嗎？”
男子又苦笑一聲搖著頭說“我當(dāng)時以為他認可，因為他將我迎了進去。后來我才知道，他只是認出了我的身份，憐憫我罷了。”
“哦？此話怎講？”
“君子劍讀圣賢書，自然尊崇悲天憫人的儒道。當(dāng)年他曾在背后多方游說，試圖挽救那些謀逆鬧劇中的‘豬崽子’們。奈何廟堂之事，又怎是他能左右的？他或許有可以連通金鑾殿的手段，但卻始終是世外之人，有心無力。為此，君子劍一度銷聲匿跡，不問世事。”
“而我那一箭，最明顯的特征是斷魂弓的精細與破天槍的剛猛。雖然我已經(jīng)盡量融合掩蓋，但畢竟不是武道宗師，又怎么可能瞞過君子劍的眼睛？稍加推測，不難推斷出我是那場局里的遺孤。”
“那長公主真在他手里嗎？他助你完成任務(wù)了嗎？”
“我沒見過長公主，他的草廬里只有一位喚他‘舅父’的翠娥姑娘。他說：這里沒有天朝的長公主，只有我陳某人的外甥女。你要住呢，可以住半年。不住的話，隨時可以離開。”
“當(dāng)朝長公主，是天子的嫡女，皇后的女兒。而皇后是本朝望族，公孫家的千金。君子劍再怎么攀附，跟公孫皇后也扯不上半分關(guān)系。所以，我只能認為：長公主不在草廬。”
“那你離開了嗎？”
“沒有。說不上為什么，但我覺得君子劍允諾的半年，我必須珍惜。我是這么說服自己的：武功修為天下第一人的府邸，即使偷師不成，感受下心境熏陶也是受益終生的。”
“那你有收獲嗎？”
“有，但不多。真正的收獲是在離開草廬之后。”
“那半年里，老夫子教翠娥練劍和輕功步法，均不避我。但我整日觀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劍法呢，就像小孩子玩騎馬打仗，毫無章法。一柄劍，一會兒像棍子掄，一會兒像鐵錘砸，一會兒又像鞭子甩……我很難相信那就是傳說中天下第一的劍法。另外一種輕功步法就更是搞笑：走一步，晃晃悠悠的顛個六七下，簡直跟個醉漢一般。輕盈倒是尚可，但卻跟輕功的迅疾完全搭不上邊。”
“莫非是一老一少故意戲弄你？”
“我當(dāng)時也這么認為。但后來離開草廬時才知道是自己心里太陰暗了。”
“臨走時，老夫子跟我說：你要不要一直住在草廬？我當(dāng)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滅門之仇，如果不去報，我就算得到天下第一的傳承，又如何能安心在世外桃源暗度余生？老夫子又說：修文習(xí)武，為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老頭子自知非治國平天下的大才，所以只做前兩件事就夠了。那你呢？如果費盡心機，一世只為仇恨而活，你自己在哪里？我腦子里一邊想著老夫子的話，一邊出了南山郡。”
“那長公主不找了嗎？”
“朝夕相處半年，我已確定：翠娥就是長公主。雖然我不明白老夫子為什么會是她舅父。既然如此，只要有老夫子在，我便永遠不可能將長公主強行帶回宮里交差。所以只能承認任務(wù)失敗。一時有些迷茫，不知道該去向何處。沒想到，在我踏過杏花溪上的望月廊橋、就要離開南山郡時，卻在橋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不會是長公主吧？”
“正是。我還沒問她，她倒先答了。她說她既然逃出了一座宮殿，斷然不可能再把自己關(guān)進另一座宮殿。所以她決定看看大好河山。但舅父說了，一個女孩子家不安全，需要找個跟班兼護衛(wèi)。”
“可你是要捉她回宮的人啊！對了她為什么逃宮啊？天子逼婚嗎？”
“你又猜對了。天子家哪有什么新鮮事？所有的事兒史書里都記載了不下十遍。我勸她：指婚也不見得就一定不好，總有又高又帥又溫柔體貼用情專一的王子吧，何妨一試？至于捉她——她出草廬可是老夫子點頭的！那說明，我已經(jīng)沒有抓住她的能力了。”
“半年時間，把一個小丫頭教成高手，老夫子倒是有些能耐。”
“嘿嘿！何止是高手。后來我知道了長公主殿下竟是一位百年難得一遇的武道奇才。她當(dāng)時將君子劍訣歸納成八個字說給我聽：君子不器，萬物為劍。我聽了之后，再回想起半年來她那些古怪的練習(xí)，頓時如醍醐灌頂，腦袋瞬間像遭了雷擊般，一片光亮。”
“所以，霸刀再練一百年也不可能打敗老夫子。我再練一百年也沒法把長公主綁回去。然后她又將那套笨拙的輕功步法完整演練了一遍。我看見她只走出了七步，卻明顯感覺到，這七步我用七百步、七千步也無法追上。她說這是老夫子翻閱古籍復(fù)原出來的‘陳思王步’，就是當(dāng)年陳思王曹子建七步成詩的步法。”
“沒想到曹子建竟是位武林高手啊！”少女驚嘆。
“七步成詩，詩不重要，七步才是陳思王活下來的關(guān)鍵。他在魏文帝面前，當(dāng)著一眾虎視眈眈的侍衛(wèi)，將這一套步法演練了一遍。甚至于兩次從魏文帝的身邊掠過，而那些侍衛(wèi)和魏文帝都無計可施。他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的哥哥：我有能力逃走，也有能力傷你殺你，可我愿服從你、支持你。這種表忠心的方式，很強勢！”
“這‘陳思王步’有這么厲害？”
“說是七步，每一步都按北斗七星方位踏出，但北斗七星每個星位都會隨著節(jié)氣變化而變化，于是步法隨之而變。每一步又都可以從任意星位切入……如此推演，所謂的七步，實際上卻可以隨著時機的不同、輕重的不同，演化出無限的走法。試想：君子劍訣輔以神鬼莫測的陳思王步，這天下有幾人能敵？”
“所以，你除了老老實實做個小跟班，別無選擇。不然十有八九會被嬌滴滴的長公主，揍得連你親媽都認不出來！咯咯咯！”少女幸災(zāi)樂禍的大笑。
“我親媽被她親爹設(shè)計害死了。”男子淡淡的說。
“……后來呢？長公主遠嫁他鄉(xiāng)了嗎？”少女有些尷尬，急忙岔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