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抬轎的四人不明所以地各領了二十個板子之后,捂著疼痛的屁股誰也不想去找管家,僵持之下,那個被稱為“老四”的人提議由抽簽決定誰去趙步霖的房中把管家找來。
另外三人全都點頭道好,于是老四便強忍著疼痛,挪著細小的碎步走到飄著涼風的柳樹下,樹下柳葉攜著蔥碧的綠意肆意飄飛,拂在老四溢著冷汗珠的額上。老四極其不耐煩地拽住浮飛的柳枝,將其銜在自己咸濕的嘴里,低下頭,盛了滿眼的綠意。
身后,老二捂住自己烈火灼燒般疼痛的屁股,齜著被煙草熏得黃黑的不甚齊整的牙齒,對著老四歪扭的背影怒喊道:“給老子快點兒整!”
老四叼住細軟的柳枝,望著眼下油綠的嫩葉,鎖住一片葉的經絡,盯住它,像是盯著自己背后不斷呻吟的三人一樣,惡狠狠地,白了一眼,而后用力咬住口中的枝頭,伸出手,隨意地扯下四瓣長短不一的柳葉,平攤在手里,攢了攢,露出一樣的葉子頭,又伸出另一手,平攤出四指將柳葉的“身子”蓋住。
才拖沓著孱弱的雙腿走向那定在原處的三人,逼近,老四吐出還銜在嘴里的被他咬斷的殘枝,沖著三人,揚了揚下巴,“一人抽一個,最后一個留給我,抽到最短的去找那個躲懶的老東西!”
三人齊刷刷地拽走三片柳葉,留下一片靠近拇指的給了老四。老四笑呵呵地扭轉著靈動的拇指,口中嘖嘖慨嘆,“老子可是最長的!”
最短的一片被老大捧在手里,老大四顧一笑,撕碎了手心里的小葉片,“我去叫!”
說完,老大便轉身要走,剛一抬腳,便“嘶~”的一聲捂住自己高高翹起的屁股。
身后三人,想笑,又不敢笑,也只強忍著,從嘴縫間漏出“嘶~嘶~嘶…”的笑聲。
“喲!四位爺在這干嘛呢?”
四人聞訊轉身,正是他們要找的管家從后院走來。
“都閑的,是不是?”管家陰著一張剛從涼氣里浸潤過的肥臉,對著面前滿頭大汗的四人怒道:“沒活干嗎?在這閑扯?”
“老大”站定在柳樹投下的碎影里,抹了抹額前不住滲出的又冷又熱的汗水偷偷的白了管家一眼而后迅速低下偷去,生怕他們口里的“老東西”會看見他剛才找打的模樣,“先生說讓您去找他!”
“先生回來了?”
“是!”老大蔫蔫地點頭應道。
老四蔫著一臉的壞笑補充道:“臉色還不太好!”
管家沖著老四啐了一口,“等我回來再收拾你……你們!”
他一邊踱著步子往后院里退,一邊將指在老四身上的指頭又指向其他三人身上。
四人靜默在柳陰下,都低著頭,任憑被陣陣涼風吹干的涼汗再從額間冒出。
一見管家走遠,老四便伸長頭對著管家早已經消失不見的背影,道:“哼!收拾我們?你也得能回來呀!”
…………
趙府后院的正廳里,丫頭硯菊正握著掃把小心翼翼地掃著地上被打碎了瓷杯,瓷片碎了一地,摔壞的杯子似乎不止一只,還蕩了滿地圓滾滾的水漬。
“喲!硯菊姑娘怎么這么不小心吶,這么些的碎片,這是摔壞了多少的金貴杯子啊!”管家剛進后院就看見硯菊手握掃把掃地的身影,除了她誰都沒見,只當是硯菊摔壞了杯子,額上稀零的白眉心疼地擁簇在一塊,嘟起厚厚的嘴吧嘖嘖有詞地嗔怪著正在掃地的硯菊。
硯菊聽著聲音便知是管家,因而頭也不抬地回道:“您老可看清楚了再說!我可沒這福分,敢摔這些的杯子!”
管家往廳里邁了兩步,站在硯菊擺動的掃帚前,“那這些都是誰摔的呀?”
硯菊將掃帚直直地杵在滿是水汽的地上,輕踮起一只腳尖將身子靠著掃柄架住,看著管家臉上的褶痕,“這么大的趙府能有誰敢這么摔啊?”
“你說是先生啊?”
硯菊松下身子,放下踮起的腳尖,朝著管家撇了撇嘴,不答話,又握著掃帚繼續整掃。
管家無趣地嘟囔了一聲便轉身離開,去往趙遠樓的房里。
房里,趙遠樓正癱坐在梨花木雕的大椅上,地上滿是被搓揉后扔下的紙團。管家小心翼翼地將門推出一條細長的縫隙,伸著他碩大的腦袋抵在門縫上,覷著眼去望房里的動靜,雖是白天,但趙遠樓的房中卻一片漆黑,管家覷緊眼,努力地朝里望……
一團廢棄的皺紙向著管家貼在門縫上的眼睛扔過來,管家慌忙躲開,將門“咯~吱~”一聲關上了。
管家手里端著杯熱茶,措措地定在門口,聽了半晌動靜,無聲,遂又敲敲門,還沒等房里頭的趙遠樓回應,便“咯~吱~”一聲將門推了開來。
輕飄飄地走到趙遠樓的桌前,小心謹慎地將手中的杯子遞在趙遠樓的手邊,笑瞇瞇地彎在一邊,等著趙遠樓吩咐。
趙遠樓扔出揉在手里的一團紙,端在水杯,在嘴邊抿了一小口,皺了皺眉,氣惱惱地將杯子扔向一旁的管家。
管家閃躲不及,“哎呦~”一聲杯子便碎在了他的腳邊,滾熱的茶水吸在地上“嘟~嘟~”地從管家的腳底冒出熱氣。
趙遠樓食指摁在眉尾上,眼睛緊閉,“去把賬房找來!問問他是怎么做生意的?為什么又讓沈棕清鉆了空子!”
管家懦懦點頭,從地間還冒著氣碎瓷屑里抽出被燙著的腳,躬著身子向門口走去。
身后趙遠樓又捏起桌上被揉成團狀的廢紙,一團一團地朝著桌前的空隙里扔過去……
一串紙團擊在管家圓滾滾的扭動的屁股上,他也不敢回頭,也不敢詢問,就只齜著牙一步一步地向著盛滿陽光的屋外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