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箏班的銅鈴在暮色里晃出清響時,我正蹲在柜角翻舊物。泰雷剛把最后一盆多肉搬進來,見我抱著個紙箱發呆,湊過來笑:“又翻出什么寶貝了?”
箱子里是徐子敬當年送的東西:第三版古箏譜架設計稿(邊角被我揉得發皺)、富爾達撿的銀杏葉(夾在德語詞典里,葉脈都脆了)、還有張褪色的高鐵票根——武漢到宜昌,背面是他歪歪扭扭的字:“等你考完試,帶你去吃蘿卜餃子。”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初中同學群的消息。有人轉發了徐子敬的朋友圈,配圖是他公益畫室的孩子們在畫銀杏,配文:“真正的擁有,是心里留個位置。”
指尖劃過屏幕時,泰雷遞來杯熱可可,杯沿結著層薄糖:“張阿姨新熬的,加了桂花。”他從不問“要不要刪了他”,就像那年我在KTV醉后喊徐子敬的名字,他只是默默把我帶回家,給我煮醒酒湯。
“其實剛認識你時,”我吸了口可可,甜香漫過喉嚨,“我總怕你像他一樣,突然就冷了。”怕他嫌我練琴太吵,怕他煩我翻舊賬,怕他某天說“我們不合適”——那些被冷暴力刻進骨子里的慌張,像根細刺,藏在最軟的地方。
泰雷搬了把琴凳坐下,指尖輕輕敲了敲我手里的票根:“我爺爺說,好的感情像老棉襖,不花哨,但暖和。”他頓了頓,從口袋里摸出個小鐵盒,打開是枚新的銀杏葉胸針,“畫室的孩子送我的,說像你窗臺上的白菊。”
胸針的銀葉上,刻著“泰雷&如玉”,是孩子們歪歪扭扭的字跡。我突然想起上周在超市,撞見徐子敬帶著畫室的孩子買顏料。他看見我時,手里還攥著包我愛吃的草莓糖,卻只是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對孩子們說:“看,這就是我跟你們說的,彈古箏特別好聽的陳老師。”
沒有尷尬,沒有試探,像風吹過銀杏林,自然得很。
那天晚上,泰雷在廚房煮面,我趴在門框上看他。他系著我繡歪了的圍裙,把香菜一根根挑出來,動作認真得像在畫設計圖。“其實我知道,”他突然回頭笑,“你手機里還存著他的號碼。”
我愣了愣,他卻端著面走過來,把碗往我面前推了推:“想聯系就聯系,別憋著。但你要知道,現在給你煮面的是我。”
面條的熱氣模糊了眼鏡片,我突然懂了“放下”不是刪掉號碼,不是假裝遺忘,是看到他的動態時,心里不再咯噔一下;是聽到他的名字時,能笑著跟泰雷說“他現在挺好的”;是終于承認,那些愛過的、痛過的,都成了墊腳石,讓我站得更高,看清誰才是身邊該握緊的人。
后來徐子敬的畫室辦畫展,我和泰雷一起去了。他的展區中央掛著幅畫:三個少年蹲在銀杏樹下,扎雙馬尾的姑娘在彈古箏,穿校服的男生在修自行車,梳馬尾的女生在旁邊遞工具——是我們仨的初中。畫的角落寫著行小字:“有些路,一起走一段就好。”
他走過來時,泰雷主動伸出手:“畫得真好。”
徐子敬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她現在彈得更好了。”
陽光透過展廳的玻璃,落在我們交握的手上。沒有誰是誰的替代品,沒有誰該活在過去里,就像畫里的銀杏葉,落了又生,生了又落,卻總有新的綠意,在時光里慢慢鋪展開。
離開時,泰雷牽著我的手,走過滿街的銀杏。“下周去上饒看爺爺吧,”他說,“他說要教你彈《高山流水》。”
我笑著點頭,風掀起我的衣角,古箏班的銅鈴聲遠遠傳來,像在說:往后余生,不是不再相見,是相見時,能坦然道聲“安好”;是把心里的位置打掃干凈,給眼前人留塊最暖的地方。
畢竟,最好的回憶,是帶著它往前走;最真的愛,是珍惜此刻握著的手。